新生的异神不喜欢视线被遮挡,不见城里的高层建筑已经被它毁得差不多了,独独剩下电视塔矗立在城市中心。
晦暗的月光从金属缝隙中洒落,整座钢铁如同最后的、不肯倒下的巨兽骨架,寂静、庞大而悲伤。
恶魔少年坐在塔顶百无聊赖晃着腿,夜风让他从隐隐作痛中清醒,看着畸形巨怪一步步靠近,撇了撇嘴:“你们可真够慢的。”
谜柩看清他先是一愣,而后疑惑地扭头问肩上的人:“呜?”
那人安抚道:“是的,你没认错,就是他。”
谜柩反而更困惑了。它还想说点儿什么,却接触到恶魔嫌弃的目光。
“你怎么长得这么……”撒迦利亚斟酌了下字词,尽量不伤到它正在成形的自尊,“自由?”
“自由”是什么意思?
谜柩不知道。
但谜柩猜这不是一个夸奖。
它笨拙地扭动身躯,把背后的一双蝶翼展示给他看,还努力地扇了扇。
蝶翼比它刚苏醒时稍微大了一点,虽然对比整个身躯看不出来。倒是薄膜包裹下的纹路愈发清晰,看得出来骷髅的轮廓。
撒迦利亚眯起眼睛:“也就这个好看点儿了。”
谜柩听得懂“好看”,这应该是夸奖;因而大度地对他此前的嫌弃忽略不计,挺高兴地“呜”了一声。
“帮我一下,好吗?”它肩上的人说。
谜柩乐意帮忙,从身上长出一条血肉桥,将他送到电视塔上。
他来到撒迦利亚身边,看见后者胸口的伤痕,惊讶道:“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吧?”
“唔,还是需要的。毕竟能伤到你的人可不多啊。谁干的?”
“我自己。”
“……?”
恶魔少年神情阴郁:“为了给某些人一个教训。”
他恍然大悟点点头:“为你的心上人争风吃醋是吧?我明白了。”
撒迦利亚做了个厌恶的表情:“宁槐,如果有些事你能看破不说破,我可以少讨厌你一点。”
宁槐回以温和的笑容:“好的,我记住了,下次会注意的。”
谜柩一屁股坐下来,全神贯注地听他俩说话,并结合两人的长相慢慢塑造着自己的五官。
现在它已经有了两个圆圈的“眼睛”,一条竖线的“鼻子”,一个小圆的“嘴巴”,比幼儿园小朋友捏出的泥巴人还差点儿。
宁槐问:“接下来呢,什么打算?”
撒迦利亚瞥了眼正试图从血肉中揪出“耳朵”的异神:“等它长大点吧,现在太笨了,什么都听不懂。”
谜柩听懂了“笨”,这肯定不是好词儿,所以它捶了下地面抗议:“呜!”
这一锤不要紧,地面顿时下陷十几米,连带着电视塔跟着倾斜。
撒迦利亚释放出黑烟帮助自己悬停在空中,而宁槐及时跳回谜柩身上。
不见城最后幸存的摩天大厦也惨遭毒手。
撒迦利亚怒道:“别乱动!你对自己体型到底有没有数!”
他很喜欢呆在电视塔上眺望,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寂寞是每个王必须经历的打磨。尽管这个习惯最初不属于他。
谜柩清晰地接收到撒迦利□□绪中的愤怒,它并不明白为什么会被骂,可他吼自己了。他居然吼自己!
异神的呜咽起初低哑,很快演化成了嚎啕,它的伤心具像化向四方奔涌,被污染的天空顷刻间下起倒挂的血雨,所有液体自地面向上升起。
楼宇的玻璃寸寸爆裂,空气明显扭曲,城市瞬时被精神瘟疫席卷。
宁槐在头疼欲裂的间隙中还有心思感叹:“你说你招它干嘛……”
撒迦利亚躲闪不及,被逆行的大雨浇了个透心凉,快抓狂了:“我哪知道它是这个德性!”
宁槐不赞成地摇了摇头,好声好气安抚谜柩,可惜它的心智没比婴儿成熟到哪儿,压根听不进去,越哭越大声。
它曾以人类的极端情绪为食,如今精神力的强弱也与自己的情绪直接相关,哭得越大声,污染也越发强劲。
谜柩越想越委屈,找不到“母亲”就算了,还要被那人说成笨蛋——今天这个泼它必须要撒。
倒挂的雨点眼见着凝成打击力更强的固体,哪怕它们伤不到恶魔,仍然苍蝇似的叫人恼怒。
撒迦利亚烦不胜烦:“管管它!”
坐在怪物身上的宁槐虽然没有被血雨波及,可谜柩哭得浑身血肉都在噼里啪啦往下掉,他忙于稳住重心,还要分神困难地应答:“你朝我撒气也没用呀,是你把它惹哭的;再说了,要是连你都管不了它,我怎么可能有办法呢?你可是……”
「母亲。」
谜柩突兀地停下了哭闹。
它猛然的起身使宁槐彻底滑下去,好在它也没那么忘恩负义,伸手接住迷你的人类扔回重新长出的肩膀上,认真而迫切地对他道:“呜,呜!”
撒迦利亚皱眉:“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嘘。”宁槐示意他先别说话,温柔地问谜柩,“你确定吗?”
“呜!”怪物急切地点头。
宁槐抹了抹脸上被溅到的黑血:“好,我知道了,那我们现在去找‘母亲’。”
谜柩不满:“呜。”
“抱歉,是‘你的’‘母亲’。”宁槐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情绪稳定,“你能感应到在哪里吗?”
逆行的血雨停下了,谜柩用比之前更成形些的“鼻子”对着四周嗅了嗅,确定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宁槐转头:“你不一起吗?”
“不了。”撒迦利亚一手掩着胸口,还在用魔息做最后的治疗,又露出先前那种阴郁的神情,“现在不合适。”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嘛。宁槐理解地冲他挥挥手:“那后会有期。”
急着找“母亲”的谜柩甚至没注意到恶魔少年的离开。
它的“眼睛”因想见“母亲”而变得越来越逼真,眼球可以三百六十度随意旋转,甚至为了看得更清楚隐约有在眉心长出第三只眼的趋势。
宁槐看了看它因灿烂心情扇得飞快的小翅膀,叹气:“我觉得,还是不要太美化期待比较好哦?”
谜柩不明白。
“也许和你想象的不一样。”宁槐说,“不是每个母亲都会疼爱孩子。”
他想起一些久远的往事,轻柔地,冰凉地笑起来:“有的母亲为了自己活下去,还会主动把孩子当成诱饵献给敌人呢。”
*
神域永昼的光芒盛大而温和,哪怕气流静止,也如春风拂面。
“所以,您做了一个梦。”空聆尊者说。
光线透过他虚幻的那半边身体,斑驳地洒在流光溢彩的辉夜石上。
神明同他一起走下台阶,不远处尖顶教堂的花园里唱诗班正在排演,传来小天使们纯洁动人的歌声。
“您从前很少做梦,近来却变多了,是吗?”尊者说,“如果我没记错,上回您梦见了自己小时候。”
神明点头,驻足望向唱诗班。
神族平均每百年才会诞生一名后裔,且幼年期格外短暂,幼崽在神域是很珍稀的存在。除此之外,大多数小天使降生不多时就已是人类七八岁的模样,很快便会长成少年体型。
所以,看起来还不到三岁的小小只幼神,只会出现在神主的幻觉中。
“这回您又看见了新生的族胞。”空聆尊者笑道,“看来您最近很惦念着小朋友们。”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花园外。
唱诗班的孩子们难得一见神主,小脸上露出惊喜,在得到指导神官的允许后纷纷跑过来,隔着开满粉色蔷薇花的栅栏激动地打招呼:
“神主大人!”
“陛下您好呀。”
“日安,陛下,尊者。”
“我可算是亲眼见到陛下了……”
小天使们叽叽喳喳,像群快乐的小鸟儿。
幼年神族都会有标志性的光环,随着进入成年体而消失;在此之前天使光环始终耀眼,哪怕在漫漫长夜中也不曾暗淡,成为他们区别于其他族裔的鲜明印记。
但那个小家伙的光圈是会变暗的,神明想。随着动作和心情的变化明灭,仿佛人类发明的呼吸灯一类的小玩意儿。
另一个明显的不同,则是小天使们身后忽扇忽扇的雪白翅膀——长大后它们依旧存在,只不过大多数人选择收起来或隐形。
神明很确定幻境中的那个小崽儿没有翅膀,反而多了条还没看清的尾巴。
这可不像神族。
一些小天使在摘篱笆上的蔷薇花,另一些则在使用力量让枝叶间重新开出新的。
很快,心灵手巧的孩子们把蔷薇编成亮晶晶的花环,送给空聆尊者。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更想献给谁,也清楚以那位的个性不会接受。
空聆尊者向来平易近人,主动弯腰低头让他们给自己戴上,笑眯眯地道谢。
小天使们开心得脸蛋红扑扑,在指导神官的呼唤下一一向他们告别,忽扇着小翅膀回到排练处。
“小孩子确实是很可爱的生物。”空聆尊者微笑着看着他们跑远的身影,“陛下想过有自己的子嗣吗?”
神主统御三界已千万年,神后、神妃的位置始终空缺。这份职责不仅是陪伴,更是辅佐,是种名正言顺的神职,和其他高阶神官没有本质区别,无需以感情为前提。
当然,能孕育神子再好不过。
“……不了。”
神明想到什么,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别说有孩子了,就是择出伴侣,不,哪怕只是出现一个太靠近祂的人,还不知道某些麻烦的家伙要闹成什么样子。
大的小的都是。
祂可没有给自己增加负担的打算。
神明把话题引回最初:“我在幻境中见到的那个孩子,不仅是神族后裔那么简单。”
空聆尊者来了兴趣:“您的意思是……”
神明浅蓝色的眸子映出永昼空寂的云影,语气轻而缓,好似许下一个脆弱的预言:“在我看得到的未来尽头,祂将成为新的神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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