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正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公寓内冰冷的线条都染上了一层暖意。连续几日那种令人窒息的紧绷感，似乎也在悄然消融，虽然缓慢，却足以让洛家兄妹心中那簇微弱的希望之火，得以喘息。
洛苒提议去楼下的露天阳台走走，那里阳光充足，视野开阔，或许对白泽宇的恢复有好处。她提出这个建议时，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被拒绝。
出乎意料地，白泽宇沉默了片刻，目光掠过窗外明媚的阳光，竟然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洛苒几乎要欢呼出声，她强忍着激动，立刻跑去准备外套和水。
洛羽站在一旁，看着白泽宇平静的侧脸，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这细微的、近乎顺从的回应，对他而言，不啻于天籁。他沉默地拿起一件薄外套，动作自然地想要递给白泽宇。
白泽宇的目光落在那件外套上，又缓缓移向洛羽的脸。他的眼神依旧疏离，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平静，却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排斥。他没有伸手去接，但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沉默地看着。
那平静的注视，却让洛羽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微微发颤。他缓缓收回手，将外套搭在自己臂弯，低声道：“外面风大，备着。”
白泽宇没有回应，转开了目光。
这细微的互动，落在洛苒眼里，让她既心酸又欣慰。酸的是哥哥的卑微，慰的是泽宇哥至少不再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尖刺。
三人乘坐电梯下楼，来到大厦顶层的专属露天阳台空中花园。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温暖而明媚。精心修剪的花木郁郁葱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泥土的清新气息。远处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近处是宁静的绿意盎然，构成一幅奇异的、充满生命力的画卷。
洛苒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欢快地走在前面，叽叽喳喳地介绍着各种花草，试图活跃气氛。她时不时回头，拉着白泽宇的袖子，指给他看盛开的玫瑰或者造型奇特的盆景。
白泽宇沉默地跟在她身边，步伐缓慢而稳定。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那层冰冷的隔膜似乎在光线下微微融化。他看着洛苒指给他看的花朵，眼神里不再是全然的空茫，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柔和的光泽。他甚至在她差点被绊倒时，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下。
那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欲。
洛苒站稳后，回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毫无阴霾的笑容：“谢谢泽宇哥！”
白泽宇看着她纯粹的笑脸，目光微微凝滞了一瞬，几不可查地抿了抿唇，最终，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地，点了一下头。
这一个点头，让洛苒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慌忙转过头，假装去看花，掩饰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洛羽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他看着前方那“和谐”的一幕，看着白泽宇对洛苒那细微却真实的纵容，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水和冰水中反复交替。既为妹妹感到高兴，又为自己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羡慕。
他甚至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打破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平静。他只是贪婪地看着白泽宇的背影，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的柔和轮廓，试图从中找寻一丝熟悉的影子。
他们在花园的长椅上坐下。洛苒依旧喋喋不休地说着话，白泽宇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远处，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安静。
洛羽坐在另一张长椅上，与他们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他拿出手机，假装处理邮件，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身影。
时间在阳光和微风中缓慢流淌。
忽然，一阵略带凉意的风吹过，卷起几片花瓣。
白泽宇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
洛羽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将一直搭在臂弯的外套递了过去，声音低沉：“起风了。”
他的动作有些急切，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
白泽宇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洛羽脸上。这一次，他的眼神似乎比之前更深了一些，那平静的湖面下，仿佛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正在悄然碎裂、重组。他没有立刻接过外套，只是静静地看着洛羽，看着那双深邃眼眸里清晰可见的、小心翼翼的痛苦和期待。
空气仿佛凝固了。
洛羽的心跳骤然停止，他屏住呼吸，等待着审判。
几秒钟后，白泽宇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件外套，声音平淡无波：“谢谢。”
然后，他移开目光，将外套随意地搭在膝上，并没有穿上。
尽管依旧疏离，尽管没有更多的表示，但这句“谢谢”，这接受了外套的动作，对于洛羽来说，已是石破天惊！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酸涩与狂喜猛地冲上头顶，让他的眼眶瞬间发热。他僵硬地坐回长椅，手指紧紧攥住，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疼痛来压抑住那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他接受了……
他没有拒绝……
希望的火苗，在这一刻，燃成了熊熊烈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洛苒也看到了这一幕，她激动地捂住嘴，眼睛亮得惊人，偷偷对着洛羽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阳光依旧温暖，花园依旧宁静。但有些东西，已经在无声无息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又在花园里待了一会儿，白泽宇脸上露出些许疲惫。
洛苒立刻体贴地说：“泽宇哥，是不是累了？我们回去吧？”
白泽宇点了点头。
三人起身返回公寓。
将白泽宇送回公寓，看着他平静地走向卧室休息，洛家兄妹才悄然离开。
关上公寓门的瞬间，洛苒终于忍不住，激动地抓住洛羽的胳膊，压低声音兴奋地说：“哥！你看到了吗？泽宇哥他……他好像不一样了！他接你的外套了！他还跟我说谢谢了！他是不是……是不是快要好了？！”
洛羽的心脏依旧在剧烈地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久违的柔和：“嗯。会好的。”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公寓门，眼底深处，翻涌着更加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期待与……一丝隐隐的不安。
……
公寓内。
卧室的门轻轻关上。
白泽宇并没有如他们想象的那样立刻休息。他走到落地窗前，沉默地注视着楼下那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直到它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他脸上所有的平静和疏离，在转过身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时，瞬间褪去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剧烈翻涌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震惊、痛苦、茫然和……无措！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指尖冰凉。他缓缓抬起手，用力按住了剧烈抽痛的太阳穴，脑海中，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炸雷，无数被尘封的、鲜活的、痛苦又甜蜜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奔涌而出！
——小时候，他像个跟屁虫一样追在洛羽身后，一声声地叫着“哥哥”。
——少年时，他故意惹洛羽生气，只为了看他为自己破例，那双清冷眼眸里因他而起的波澜。
——成年后，那场惨败的投资，母亲的离世，顾青辞阴冷的笑容……
——他如何将自己伪装成玩世不恭的浪子，如何用偏执和疯狂掩盖内心的恐惧与爱意……
——游艇上的试探，包厢里的冲突……
——那个雨夜，公寓里失控的告白与拥抱……
——瑞士雪山下的亲吻与缠绵……
——最后那场爆炸，他毫不犹豫地将洛羽推开，用身体挡住子弹时，看到他眼中碎裂般的惊恐……
一切的一切，每一个细节，每一种情绪，都清晰得如同昨日！那巨大的、沉重的、炽热的爱恨情仇，排山倒海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记起来了！
全部记起来了！
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沙发上。他大口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记忆恢复的瞬间，带来的不是狂喜，而是更加深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痛苦和茫然。
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疯狂地爱着洛羽，如何用尽手段将他拉入自己的世界，如何贪婪地索取着他的关注和回应。
他也想起了自己失忆后，是如何用最冰冷、最残忍的方式，一次次地推开他，伤害他，甚至……对他流露出厌恶。
他想起了洛羽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眸里，是如何因为他而染上痛苦、绝望，甚至……在他面前酗酒崩溃。
他想起了洛苒日记里那些带着哭腔的文字，和她小心翼翼、试图唤醒自己的努力。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蜷缩起来。巨大的愧疚、心疼、无措和一种近乎恐惧的情绪，如同潮水般将他吞噬。
他该怎么办？
立刻冲出去，告诉洛羽他想起来了？告诉他自己有多爱他，有多后悔？
不……
他做不到。
只要一想到洛羽那双充满痛苦和卑微期待的眼睛，一想到自己失忆时对他造成的那些无法弥补的伤害，一想到自己那不堪的、偏执的过往……一种强烈的、近乎羞耻的自卑和恐惧就攫住了他。
他还有什么资格……去面对洛羽？去接受他那份深沉而痛苦的爱？
还有苒苒……那个他一直当做亲妹妹疼爱的女孩，她知道了所有真相，她会怎么看他？看他这个肮脏的、疯狂的、差点毁了她哥哥的疯子？
巨大的恐慌和无所适从，让他选择了最本能的方式——逃避。
他用力地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的手指慢慢握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帮助他压制住翻腾的情绪。
他不能承认。
至少现在不能。
他还没有准备好，如何去面对这一切，如何去弥补那巨大的裂痕，如何去……承受洛羽可能有的、任何一种反应。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却已然恢复了所有深邃和复杂的自己。
良久，他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极其苦涩又冰冷的弧度。
那就……继续吧。
继续扮演这个“失忆”的白泽宇。这个对过去一无所知、冷漠疏离的白泽宇。
直到……他找到勇气，或者，找到合适的方式。
去面对他那捧在掌心、却被他亲手摔碎了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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