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记忆后的白泽宇，像一台被强行刷写了新程序却保留了所有旧数据的精密仪器，在巨大的内部冲突中，维持着一种近乎分裂的、脆弱的平衡。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谁，记得与洛羽之间所有的爱恨痴缠，记得那场惨烈的背叛与复仇，也记得自己失忆后对洛羽造成的、近乎毁灭性的伤害。那些记忆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深处，带来持续不断的、尖锐的羞耻与剧痛。
而此刻，他必须扮演好那个“失忆”的白泽宇——冷漠、疏离、对过去一无所知，甚至对洛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这伪装，比他以往任何一场商战博弈或情绪表演都更加艰难，更加煎熬。
洛家兄妹依旧每日前来。洛苒带着小心翼翼的雀跃和试探，洛羽带着压抑的、卑微的期待。
白泽宇强迫自己用那双恢复了所有深邃与复杂的眼睛，继续演绎着空茫与平静。他不再对洛苒的靠近表现出明显的抗拒，甚至偶尔会回应她一两个简单的音节，或是在她递来他“曾经”喜欢的点心时，沉默地接过。这些细微的“进步”，足以让洛苒欣喜若狂，也让一旁沉默注视的洛羽，眼底那簇希望之火燃烧得更加灼热。
白泽宇不敢看洛羽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沉淀的痛苦、小心翼翼的爱意和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期待，像一面镜子，照出他内心的卑劣与煎熬。每一次与洛羽视线的短暂接触，都像一场凌迟。他必须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能压下眼底翻涌的情绪，维持那份冰冷的、该死的平静。
他甚至开始“允许”洛羽在公寓里停留更长时间。洛羽会带来一些需要他签字的、关于白氏集团稳定过渡的文件，会沉默地帮他处理一些琐事，会坐在离他不远的沙发上，安静地处理自己的工作。
公寓里常常陷入一种古怪的寂静。洛苒试图活跃气氛，白泽宇偶尔给予微不足道的回应，洛羽则大部分时间沉默，但他的存在感却无孔不入，像空气一样包裹着白泽宇，带来甜蜜又痛苦的窒息。
这天下午，洛苒学校有课，提前离开了。公寓里只剩下白泽宇和洛羽。
空气瞬间变得更加凝滞，仿佛每一个分子都充满了无声的张力。
白泽宇坐在书房靠窗的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书，目光却久久没有落在纸页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洛羽坐在不远处书桌后的存在，能听到他翻阅文件时纸张的轻微声响，甚至能感受到那偶尔落在他身上的、克制而贪婪的视线。
那视线，像带着温度的手，抚过他紧绷的神经，激起一阵阵战栗和……难以言喻的心酸。
他必须紧紧攥着书页的边缘，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要转过头，不要去看他，不要去回应那无声的呼唤。
洛羽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合上笔记本电脑。他站起身，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沉默地走到书房的小吧台边，倒了两杯温水。
他走到白泽宇身边，将其中一杯轻轻放在他旁边的茶几上。
“喝水。”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白泽宇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碰那杯水，只是极其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地点了点头。
洛羽的目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指尖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站在原地，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只是贪恋着这片刻的、无声的共处。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寂静在空气中蔓延，沉重得令人窒息。
白泽宇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能感受到洛羽目光的重量。他知道自己应该像之前那样，用冷淡的语气请他离开。但话语堵在喉咙里，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口。
最终，是洛羽先动了。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那叹息轻得像羽毛，却重重地砸在白泽宇的心上。
“我……先走了。”洛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却又努力维持着平静，“有事……让苒苒打电话给我。”
白泽宇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
洛羽沉默地注视了他几秒，然后缓缓转身，脚步略显沉重地离开了书房。
直到听到公寓大门轻轻合上的声音，白泽宇紧绷的身体才猛地松弛下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松开攥得发白的手指，书从膝上滑落，掉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抬起手，用力按住了剧烈抽痛的太阳穴，呼吸变得急促而混乱。
刚才那一刻，他几乎要失控了。几乎要抓住洛羽的手，几乎要告诉他一切。
愧疚、爱意、恐惧、羞耻……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体内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不能。
他还没有准备好。
他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书，指尖无意中触碰到旁边那杯水。水是温的，就像洛羽刚才的声音一样，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令人心碎的暖意。
他端起水杯，冰凉的指尖感受到杯壁传来的温度，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个人残留的触碰。他闭上眼，将杯子紧紧握在手中，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虚幻的慰藉。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加密信息。
他点开，信息来自他秘密委托的调查员。内容简洁却令人心惊：
【顾青辞重伤昏迷，但生命体征已稳定。转入私立疗养院，安保极其严密，疑似有境外势力介入。其名下部分隐秘资产在他出事前已被快速转移，去向不明。警惕残余势力反扑。】
白泽宇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翻腾的个人情绪瞬间被冰冷的警惕所取代。
顾青辞没死！
还有残余势力？
境外势力？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迅速爬升。他之前的计划虽然重创了顾青辞，却显然没有彻底斩草除根。危机并未解除，甚至可能因为他的“失忆”和暂时的沉寂，而变得更加隐蔽和危险。
洛羽……洛苒……他们是否还在危险之中？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所有脆弱和挣扎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惯有的算计与狠厉。
他必须更快地“恢复”，必须重新掌控局面。但绝不能是现在这种毫无准备的状态。他需要信息，需要布局，需要确保万无一失。
而目前他“失忆”的状态，或许……反而可以成为一种掩护。让暗处的敌人放松警惕。
一个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形。
他需要一场“意外”的刺激，一个合理的、循序渐进的“恢复”过程。不能太快，不能引起怀疑，尤其是……不能引起洛羽的怀疑。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一个加密的文档，开始快速输入指令，调动他隐藏的资源和情报网络。指尖在键盘上飞快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如他此刻冰冷而高速运转的大脑。
个人的爱恨情仇，在更大的威胁面前，必须暂时让位。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目光再次落在那杯已经凉透的水上，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痛楚与决绝的光芒。
对不起，哥。
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关掉文档，清除所有痕迹，重新坐回躺椅上，拿起那本书，表情恢复了一贯的、淡漠的平静。
仿佛刚才那个经历着内心惊涛骇浪、筹划着冰冷棋局的人，从未存在过。
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那被强行镇压下去的、汹涌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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