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雪，在某个寂静的深夜悄然降临。清晨拉开窗帘，世界已覆上一层纯净无瑕的银白，屋檐树梢挂满晶莹的冰凌，空气清冷而干净，吸入口鼻带着凛冽的寒意，却也涤荡了连日来的沉闷与压抑。
洛苒像只被放出笼子的雀鸟，兴奋地冲下楼，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脸颊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哥！泽宇哥！下雪啦！好大的雪！”
餐厅里，洛羽正慢条斯理地用着早餐，闻言只是抬眸淡淡瞥了一眼窗外，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仿佛窗外的银装素裹与他毫无关系。坐在他对面角落的白泽宇则立刻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先看向洛羽，见他没什么反应，才转向洛苒，嘴角扬起一个温和的弧度：“嗯，看到了。”
“我们去滑雪吧！”洛苒扑到餐桌旁，眼睛亮晶晶地看看洛羽，又看看白泽宇，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撒娇和雀跃，“就我们三个！好久没一起出去玩了！我知道新开了一家滑雪场，人少雪道好！”
洛羽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声音平淡：“公司还有事。”
“哥~”洛苒立刻垮下脸，拽着他的袖子摇晃，“就一天嘛！你都忙了多久了！放松一下嘛！你看你脸色都不好了！”她说着，偷偷朝白泽宇使了个眼色。
白泽宇心脏微微一紧，接收到信号，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不可查地深吸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哥……适当的运动，有助于缓解疲劳……我……可以安排好人，不会耽误工作……”
他说完，立刻垂下眼睫，像是等待审判般，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餐厅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落雪簌簌声。
洛羽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落在窗外被积雪压弯的枝头，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几秒钟后，他才缓缓转回视线，目光极淡地扫过白泽宇那副紧张忐忑的模样，最终落在洛苒满是期待的脸上。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洛苒以为又要被拒绝而泄气时，他才几不可查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一下头，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下午三点前回来。”
“耶！哥你最好了！”洛苒瞬间欢呼起来，得意地冲白泽宇眨了眨眼。
白泽宇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心底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酸涩，他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眼神却亮得惊人，低声应道：“好，我来安排。”
……
滑雪场建在远郊的山谷中，因是新开业且价位高昂，果然如洛苒所说，游客稀少。连绵的雪山环抱，雪道宽阔平整，积雪丰厚松软，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白光，空气冷冽清新。
洛苒一到雪场就撒了欢，换上鲜艳的滑雪服，像只灵动的蝴蝶，很快便混迹于中级道上，嘻嘻哈哈，时不时故意摔一跤，溅起漫天雪沫，试图吸引两个哥哥的注意。
洛羽和白泽宇则显得沉默许多。
洛羽换上了一身纯黑色的专业滑雪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清冷，他戴上了雪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峻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他选择了最难的一条高级道，身影如一道利箭般疾驰而下，动作精准而优雅，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孤高，仿佛不是来休闲，而是来完成某种精准的测量与征服。
白泽宇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穿着一身深蓝与白色相间的滑雪服，雪镜推到了额头上，目光始终紧紧追随着前方那个黑色的身影，带着毫不掩饰的专注与守护。他的技术同样精湛，流畅地绕过每一个弯道，却始终没有试图超越，只是沉默地跟随，像一个忠诚的影子，又像一个小心翼翼的追随者。
寒风迎面扑来，刮在脸上如同刀割。高速滑行带来的失重感和耳边呼啸的风声，却奇异地让人头脑清醒，又仿佛能唤醒某些沉睡在记忆深处的碎片。
陡峭的坡道，刺目的雪光，冰冷的空气……
某些画面不受控制地闪回——
瑞士，圣莫里茨，同样刺眼的阳光，同样冰冷的雪坡，那个失控的、带着血腥气的吻，那双盛满疯狂与绝望的桃花眼，那句嘶哑的“你是我的锚”……
洛羽的心脏猛地一缩，滑雪板几不可查地偏离了轨迹，溅起一簇雪浪。他猛地回神，迅速调整重心，稳住身形，下颌线却绷得更紧。
跟在他身后的白泽宇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瞬间的失常，速度下意识地放缓，眼神里掠过一丝清晰的担忧，几乎要脱口而出询问，却又死死忍住，只是更加专注地凝视着他的背影，仿佛随时准备冲上前。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滑完全程，乘坐缆车再次上山。
封闭的缆车轿厢缓缓上升，将山谷的景色逐渐收于脚下。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清晰的呼吸声和缆车运行的单调嗡鸣。
气氛尴尬而凝滞。
白泽宇看着洛羽冷硬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着，酸胀难言。他张了张嘴，想找些话说，却又怕说多错多，惹他更加厌烦。
就在这时，洛羽却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抬手调整了一下雪镜的位置，目光依旧看着窗外，声音却低低地、没什么情绪地飘了出来：“……注意风速，下一个坡道拐弯处有冰面。”
白泽宇猛地一怔，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哥……在跟他说话？在提醒他？
巨大的、不敢置信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让他眼眶都有些发热。他慌忙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紧：“……好，我知道了，哥。”
洛羽没有再说话，仿佛刚才那句只是随口一提。
但于白泽宇而言，这已是石破天惊的进展！他悄悄握紧了拳头，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再次从高级道滑下时，两人的距离似乎无形中拉近了一些。洛羽的速度依旧很快，但过弯时似乎刻意留出了一丝余地。白泽宇依旧紧随其后，却不再只是被动跟随，偶尔会在洛羽选择路线时，提前做出细微的预判和配合，动作默契得仿佛经过无数次演练。
冰雪带来的刺激与熟悉的环境，似乎在无声中消融着那层最坚硬的隔阂。
中午，他们在山顶的休息站用餐。洛苒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摔了多少跤，看到了多好玩的事，努力活跃着气氛。洛羽沉默地吃着东西，偶尔会应一声。白泽宇则大部分时间看着洛羽，嘴角带着一丝压不住的笑意，细心地将自己盘子里洛羽可能喜欢的菜式推过去。
饭后，洛苒眼珠一转，忽然捂着肚子：“哎呀，我好像吃太多了，得去一下洗手间！哥，泽宇哥，你们先去滑吧，不用等我！”说完，不等两人反应，她就抓起手机一溜烟跑了，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餐桌旁，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却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
白泽宇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看着洛羽。
洛羽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没有看白泽宇，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
没有拒绝。
没有独自离开。
白泽宇立刻起身跟上。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选择各自沉默疾驰。而是并排沿着一条相对平缓的中级道慢慢滑行。速度不快，寒风也不再凛冽，阳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柔和的光晕。
寂静的山谷中，只有滑雪板摩擦雪面的沙沙声，和谐而宁静。
偶尔需要绕过障碍或经过狭窄路段时，两人的手臂会不经意地轻轻擦碰。每一次细微的接触，都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两人的神经，带来一阵心悸般的战栗，却又谁都没有刻意避开。
气氛微妙而暧昧，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心照不宣的、彼此试探的过往。
白泽宇的心跳得飞快，他偷偷侧过头，看着洛羽被雪镜遮挡的侧脸，看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的唇，心底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和酸楚。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在瑞士雪山下激烈纠缠的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眼前。
他的目光太过专注灼热，洛羽似乎有所察觉，微微偏过头，雪镜后的目光似乎扫了他一眼。
白泽宇立刻心虚地转回头，耳根微微发热。
就在这时，前方一个背着巨大背包的初学者突然失去平衡，踉跄着朝他们冲了过来！
“小心！”白泽宇下意识地低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侧身滑步，迅速挡在了洛羽身前，同时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那个险些撞上来的游客。
游客连声道谢后慌忙离开。
白泽宇松了口气，转过身，想查看洛羽的情况：“哥，你没……”
他的话戛然而止。
洛羽不知何时摘下了雪镜，正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雪地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漆黑明亮，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动容。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风雪、阳光、远处的喧嚣……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眼中清晰的倒影和逐渐失控的心跳声。
白泽宇怔怔地看着他，忘记了呼吸。
洛羽也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透过此刻的他，看到了那个在瑞士不顾一切、偏执疯狂又脆弱无助的他。
良久，洛羽几不可查地移开视线，重新戴上了雪镜，声音低哑地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没事了。走吧。”
说完，他率先滑了出去。
白泽宇却依旧愣在原地，心脏狂跳，仿佛要撞出胸腔。刚才……刚才哥看他的眼神……
不是厌恶，不是冰冷，不是疏离……
那里面，有东西……不一样了！
巨大的、汹涌的狂喜和希望，如同雪崩般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眼眶的酸热，迅速追了上去。
回程的车上，洛苒累得歪在座椅上睡着了。
洛羽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雪景，侧脸线条依旧冷峻，却似乎柔和了些许。
白泽宇坐在他旁边，心跳依旧很快，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手覆盖在洛羽放在座椅上的手背上。
洛羽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却没有立刻抽回手。
白泽宇的心脏几乎停跳！他屏住呼吸，感受着掌心下那微凉的、骨节分明的触感，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几秒钟后，洛羽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蜷缩，最终却依旧停留在原地，默许了这份越界的触碰。
白泽宇的眼底瞬间漫上一层湿润的水光，他紧紧咬住下唇，才忍住没有失态。
车窗外的雪依旧无声飘落，车内温暖如春。
坚冰，终于在无声的雪落与旧梦重温中，裂开了第一道清晰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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