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在胡家做了三年多的童养媳,大婚之夜逃出来后,无处可去,只得走下去,她只知道自己走的路往东,其他的一概不知。
从五月开始,秀秀在路上奔波了两月有余,饥一顿饱一顿,还得时时防着那些登徒子,总算在八月遇见了一支商队。
连续三日都遇见这支商队,秀秀从旁人口里听见,这商队是往皇城走的。
皇城,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长这么大,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王家沟周边的几个村子,如今,竟然在往皇城走去了吗?
最初秀秀只是跟在商队后面狐假虎威,人多,总归能唬到一些坏蛋。
但大概是因为她又瘦又弱,浑身脏兮兮的,还时不时要饭,所以商队的人见了就要赶她几声。
秀秀不气不恼,只是悄悄跟着,她不跟商队的人讨饭,依旧吃了上顿没下顿,有回她没吃饭,越走越慢,咬牙撑着,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她拖着身子看商队经过,蜡黄的脸上,一双眼里全是不服气,商队这就超过她了,她以为自己再也跟不上了。
可队伍最后头的那个小厮扔过来半块炊饼。
秀秀快步上去捡起来,大啃一口才看过去,那小厮一眼也没往这儿瞧,目视前方专心赶路。
于是她又跟上了商队。
她知道,到了皇城只能是更大的挑战,一个叫花子是不会有什么存活机会的,所以她常常竖着耳朵偷听商队的人讲话。
“这趟就属周家铁锅卖得好,周四海可挣着钱了,怨不着几个冶炼坊都看不惯他。”
“呵,只可惜,周家这么大的生意,没人接班咯。”
“他不还有个儿子呢吗?”
“你没听说?他那儿子,是找泰山奶奶求来的,童子命!名允字不然,谁会给儿子取这字啊,还不是算命先生说这名这字才能压着他,不然顶多活到十岁。”
“他如今都及冠了,准是算命的胡说。”
“这不是听了算命先生的话,压住了嘛。但这辈子也别想成婚生子了,断后啦,这么大的生意,啧啧啧。”
那人打断:“哎不说他了,这次回去,我可得去金鼎轩好好搓一顿,那蟹粉狮子头,可馋死我了。”
听到这儿,秀秀跟着吞了下口水,便又听他们说:“瞧你那出息!去也是得喝两壶,别说,这金鼎轩还真有两下子,那酒怎么就那么香呢!”
“人家可是在皇城排第一的酒楼,那么些厨子杂役都包吃住,好酒算得了什么......”
听到这儿,秀秀总算听到些有用的。
皇城的大酒楼金鼎轩,杂役多,还管吃管住。她自小在家干活,做饭也不在话下,没准能去金鼎轩试试。
想到这些,秀秀总算有了盼头,日子一天天过,她离皇城也越来越近,在八月底,她终于见到了皇城的大门。
可是叫花子怎么能进皇城呢,秀秀两眼一转,走在了商队侧面,趁着两边都在检查,她身子小,蜷着腰,躲在一个挑扁担的大爷后面就溜了过去。
金鼎轩,金鼎轩,她目标明确。
然而当她走到金鼎轩的门口时,她害怕了。
风餐露宿她没怕,被人恐吓她没怕,一路辗转快死在路上时她也没怕,可当她走上这样热闹的街,亲眼看见这样气派的酒楼,她怕了。
街道通衢,车马粼粼,行人如织,店铺林立,声响合鸣。
路宽可容十马并行,脚下的青石板路平整坚硬,不见车辙人迹,倒映着秋阳的光;路过的青绸马车装饰精美,马蹄声“嘚嘚”,车夫喊着小心避让;卖货郎大声叫卖,担子里的秋梨、石榴和柿子色彩缤纷、香气四溢,身着锦袍的文人士子摇着折扇闲步走进金鼎轩;茶肆里座无虚席,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引来满堂喝彩。
瘦小的秀秀,正穿着从胡家逃出来时的粗麻衣裳,头发丝儿里掺着这一路的灰尘和汗水,身上又旧又脏。
她低头就能闻见身上的异味,看见磨烂的布鞋;她仰头就能看见街道两旁的店铺幌子迎风招展,金鼎轩二楼三楼的临窗位子早已坐满,食客们凭栏远眺,在镂空雕花的窗户里谈笑风生。
她现在的模样实在是......太狼狈了。
但秀秀没气馁,她又走了些时候,走到了郊边小溪。
日头正盛,溪边一片树林,叶绿未央,林间光影斑驳,远处只一匹马正悠闲吃草,四下空无一人。水面泛着光,溪底鹅卵石清晰可辨,秀秀伸手一淌,这溪水竟被晒得温热。
说干就干,趁着最后这点子力气,她把外衣脱下,仔仔细细搓着,走的时候在胡家,穿得衣服还算合身得体,洗干净了也能算上好衣裳。
洗完她把衣服平摊在晒得发烫的石头上,又舒舒坦坦洗了个澡。等洗完澡,衣服也快干了。
正欲穿衣,身后却猝然传来一声冷喝:“谁!”
秀秀吓得惊呼一声,连忙捂着胸口蹲下,蜡黄小脸顿时紧张起来,白花花的身子缩成一团窝在水下,湿发在水面漂着,阳光透射下来,后背和发梢都带上了流动的韵律。
环顾四周,秀秀只见身后猛然出现一个高大挺阔的背影。
那男子仍束着发,身下只穿一条亵裤,浑身闪着水光,秀秀红着脸忙伸一手捂住眼,又透过指缝眯起眼看去。
他微微俯下身,长臂一伸,石头上的袍子便在空中鼓了起来,他就这么披在身上,水渍立马把布料星星点点打湿,他边走边穿,一路往林子那头的马匹走去。
见他策马离去,秀秀也抓紧从水里出来,简单晾晾,便穿好了衣服。
肚子空空,又在水里待了这么久,刚编好头发,秀秀便觉出一阵眩晕。
所幸林子里有几棵果树,离得远也能看见一颗颗大梨子,这个季节的梨子又大又甜,竟无人采摘。
秀秀吃梨子吃了个饱,趁着天还没黑,便往金鼎轩赶去。
现在这副模样,没人会觉得她再是一个叫花子,顶多是吃不饱饭的穷苦人家。她局促地走到酒楼门口,看了眼黑底金字的匾额,鼓足了气儿问门口小厮:“这里招工吗?”
小厮不耐烦地推开她,一心只顾揽客。秀秀来到酒楼边上,一时间十分落寞,但很快她眼里重新燃起火光,因为她看见从酒楼后院侧门出来的泔水车。
这里都是杂役,没人注意她,她顺着侧门摸进去,找到了后厨,抓着一个像是管事的人便说:“这里招工吗?我很能干,打杂做饭都行,给口饭吃就行。”
老头把她上下打量一番,没等他开口,秀秀又说:“别看我瘦,我有劲儿,从小就在家干活。”
老头一顿,秀秀又说:“先让我干两天试试吧,不行我就走,不给钱也行。”
老头轻咳一声,把秀秀带进了后厨。
后来,秀秀在后厨留了下来。这个领她走进厨房的老头便是李厨头了,老头不怒自威,可秀秀也逐渐摸出点门道,李厨头只是看着凶,实际上没多少脾气。
酒楼后院有三间大通铺是给他们这些打杂的住的,男人多,有两间,女人住一间。环境不算好,但比起她老家的房子,已经很不错了。
秀秀挨着一个婆子睡,婆子打鼾,秀秀总在半夜被她吵醒;婆子话多,时常跟她讲闲话;婆子心眼多,要拉秀秀给她做儿媳,秀秀眼睛一眨就开始冒水儿:“不是我不情愿,大娘,实在是...打小就有算命的说我是童女命,秀秀这名还是算命算来的,不然我十岁都活不到。”
婆子一听便作罢,看着这双水汪汪的眼,只当秀秀也是个可怜人,再也没提做儿媳这回事。
有饭吃,有地方住,还有工钱拿,尽管每天很累,工钱也不多,但这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秀秀知足,却也有着自己的野心,她想当厨子,厨子工钱更多,而且手艺学到手里,在哪儿都能立身。于是她时不时偷懒看厨子炒菜,悄悄跟着偷师学艺,偶尔李厨头心情好,她就机灵问两句。
腊月,她已经比来时胖了些,脸色白回去了,也长高了,她攒下一点钱,便开始想起爹和弟弟们。
她对这个爹没有念想,娘走得早,这个爹又染上赌,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变得一贫如洗,最后把她卖给胡家,提起这个爹,她甚至有些恨。最挂念的是两个弟弟,年纪还小,爹要是不管不问,饿死他们也不是不可能。可她顾全自己尚且勉强,又有什么能力去考虑一千里外的人呢。
等攒了钱,学了艺,再托人打听打听吧。
秀秀这么想着,就来到到了腊月十九,再一睁眼,是在温暖安静的房间。
秀秀起床穿衣,看了看钊虹给准备的,她还是穿上了自己的旧衣裳。待洗漱好,被褥整理完,便出门去了。
钊虹还没醒,怎么也该等她醒了说一声再走,于是秀秀进了厨房。
一水的丫鬟婆子正在忙活早饭,几人见秀秀进来,都不由一愣。
秀秀率先开口:“我帮帮忙吧。”
一个昨天摆饭时见过她的丫鬟开口:“秀秀姑娘,您哪能干这些呢,快去歇息吧。”
秀秀笑笑:“不碍事,我在金鼎轩也是待在后厨的。”
说罢,便撸起袖子净了手,不顾几人阻拦,陪大家干了起来。
等钊虹醒来时,先去看秀秀,最后竟在厨房见着她,钊虹见她还穿着自己那身旧衣裳,不由把人带出厨房发问。
秀秀如实告知:“后厨杂活多,我怕糟蹋了这么金贵的衣裳。本想等您醒就告辞,掌柜的,那我就先回去了。”
钊虹故意嗔怒道:“给你就是让你今天穿的,莫不是嫌弃我半老徐娘,这衣服又旧又过时了?”
秀秀紧忙摇头:“这是哪里的话,掌柜的,您送我衣服,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钊虹:“那就把衣服换上,一会儿太老爷,老爷,少爷都要回来吃饭,你穿这身,不是给我丢人了?”
秀秀扯了扯嘴角,回房换了衣裳。
肚兜套一件棉布里衣,穿上鹅黄棉袄再套一件淡粉梅花比甲,领口一圈雪白兔毛,下身棉裤套着暗黄色暗花缎马面裙,脚再踩一双绣花棉鞋。秀秀穿着这身衣裳有些肥,却不妨碍她大变活人。
一袭浅色衣服在沉闷的冬日里显出轻盈贵气,秀秀脸上白里透红,辫子乌黑,一笑眼睛也跟着弯起来,娇憨可人。
钊虹见了笑得合不拢嘴:“这可不比那些千金小姐差到哪里。”
不多时,院子里响起来一阵阵脚步声和谈话声,钊虹朝丫鬟说:“摆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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