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小二将酱肘颤巍巍搁上桌,转眼间,满桌菜盘已摆得挨挨挤挤。
柳嘉之刚张嘴准备吃一块肘子肉,就被喻赤塞来一口胡饼:“刚还说管够,怎么吃得比我还多,吃点饼子缓缓。”
柳嘉之也不恼,嚼着饼子,伸手也给喻赤碗里舀了勺驼蹄羹:“多喝点这个,补补你忙得快散架的身子,省得总跟我抢肉。”
两人正顶着嘴,雅间门突然被暴力撞开。
只见一个穿窄袖胡服的男人踉跄着闯进来,满脸通红,酒气熏天,眼神直勾勾盯着柳嘉之,粗着嗓子喊:“小娘子,躲这儿呢?前儿你可不是这副模样!说好了……说好了今儿陪我,怎么转头就跟这两个男人凑一块儿?当老子好欺负?”
话音刚落,晏井承放在桌上的手已微微攥紧,眉峰一蹙,刚要起身,手却被柳嘉之紧紧握住。他侧头,见柳嘉之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没等两人动作,一旁的喻赤已猛地抬手,指间两柄竹筷霎时间飞出,精准戳进那胡服男人头顶的尖顶帽。竹筷稳稳钉在帽檐上,帽檐往下一沉,刚好遮住男人的眼睛。
男人吓得一哆嗦,酒意醒了大半,抬手扯下帽子,见两柄竹筷还插在上头,顿时瞪圆了眼,刚要撸袖子蛮横上前:“你敢动手?老子……”
*
“客官客官!息怒息怒!”店小二满头大汗地冲进来,一把拽住男人的胳膊,凑到他耳边飞快嘀咕了几句。
胡服男人听完,狠狠瞪了眼雅间里的三人,嘴里嘟囔着听不懂的语言,甩开店小二的手,悻悻地走了出去。
店小二立马转过身,弓着腰连连作揖:
“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客官是北地来的胡商,喝多了胡言乱语,惊扰了三位贵人!小的这就去跟掌柜说,今日这桌账全免了,小的再去给您加两道招牌菜,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就完了?”喻赤冷着脸开口。
“阿赤。”柳嘉之连忙起身,拍了拍喻赤的胳膊,转头对店小二温和笑道,“没事,谁还没个喝多的时候。不必这么费心,添两道小食就好,菜钱不用免。下次多照看些,别再让醉客闯进来就行,我们下次还来光顾。”
喻赤皱着眉转头,看向身后的晏井承,眼神里满是不解。晏井承迎上他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喻赤虽不情愿,也只好坐下端起手边的酒酿猛灌了一口。
店小二又谢了好几句,才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柳嘉之转头一脸严肃地看向晏井承,正巧对上晏井承坚定的眼神,转眼伸手给她碗里又夹了块肉:“先把饭吃完,不要让人看出破绽。”
*
之后喻赤再没动过一筷子,只握着酒坛往杯里倒,喝得又急又猛,腮帮子一直绷着,眉峰就没松开过。
柳嘉之看他这副闷头喝酒的样子,心里也在回想方才的情形,忍不住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酿温软,入喉却有点发辣,她呛得咳了两声,刚要去够酒坛续杯,手就被一阵温暖轻轻握住。
“呆会儿回去,若是被府里人瞧见你在外面沾了酒气,我可没法替你圆。”晏井承的声音放得很柔。
柳嘉之撇撇嘴,放下酒杯,低头戳着碗里没吃完的菜。
片刻后,满桌菜还是没动几口。若是不打包带走可能会引起店家疑心,于是柳嘉之对着门外扬声喊道:“小二,劳驾进来一下!”
店小二很快进来,脸上还堆着赔罪的笑:“贵人有何吩咐?”
柳嘉之刻意松了松眉头,挤出副和气的笑:“劳烦找几个食盒,把桌上剩下的菜都装裹一下,我们好带回去。”
“哎!好嘞!”
店小二刚应下,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
原是掌柜的陪着笑凑了上来:“贵人不必费心!这些剩菜哪好让您带回去?小的已经让后厨备了一桌上好的新菜,都是咱楼里的招牌,这就给您送到府上,也算是小的赔罪了!不知贵人府上在何处?”
这话一出,柳嘉之和晏井承又飞速对视了一眼。
柳嘉之先笑着摆了摆手,客气道:“不必不必!掌柜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我们住处不便,就不劳烦送了。”
她说着就起身,晏井承和喻赤也跟着站起来。三人都没再多说,脚步轻快地往楼下走。方才胡商闹事已引了不少目光,如今掌柜又这般殷勤,实在太扎眼,再待下去,指不定还会生出什么事端,还是尽早离开为妙。
掌柜的还跟在身后连连赔罪,嘴里不停念叨,直到三人的身影融进街道,消失在往来的人群里,他脸上的笑瞬间收得干干净净,嘴角往下撇,眼神也沉了下来,转身快步回了酒楼。
*
三人走在热闹的主街上,柳嘉之总时不时回头瞅两眼。
“别回头了。”喻赤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脸色还有点沉,却比在酒楼里松快些,“没人跟着。”
柳嘉之这才停下回头的动作,却还是皱着眉:
“没人跟也不对劲,那掌柜的前倨后恭,还有那胡商……”她话没说完,转头看向喻赤,“你今晚回暗阁,让人多留意着这家闲居楼。”
晏井承瞧着柳嘉之眉头还拧着,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好了,这邠州的街景,你还没好好瞧呢,要不要再逛逛?”
柳嘉之愣了愣,四周扫了眼,才发现此刻的街道,和自己那日傍晚在马车里见到的,不甚相同。
两侧铺子的幌子迎着风晃,酒肆的【新酿春醪】、布庄的【邠州粗麻】、粮行的【晋地新麦】,幌子上的字墨色浓艳,一眼就能看清。
街边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扁担两头的竹筐里码着刚蒸好的黄米糕,裹在苇叶里冒热气,见人路过就吆喝:“热乎的黄米糕!”
不远处的铁匠铺敲得震天响,火星子从半开的门里溅出来,门口挂着的镰刀、锄头亮得晃眼。
还有卖针线脂粉的小摊,摊主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媳妇,见柳嘉之戴着面纱路过,还笑着递了块香胰子:“姑娘瞧瞧?咱们邠州特产的香胰,洗着不燥手!”
“不用不用,谢谢。”柳嘉之连忙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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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井承跟在身后,瞧她慌张的样子,低声道:
“邠州挨着西夏,前些年边境不宁,百姓多是日落就闭门,近来和议后,流民渐少,本地人和迁来的外乡人混在一处,白日里倒也平和。”
柳嘉之点点头,确实,这街上既有说邠州本地话的摊主,也有带着晋地、蜀地口音的行人,她和晏井承、喻赤混在里头,就像寻常逛街的男女,再普通不过。
她紧绷的肩膀悄悄松了些,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晏井承:
“对了,方才那胡商走的时候,嘴里嘟囔了几句听不懂的话,你听出是什么了吗?”
“像是西夏语。”晏井承回想了片刻,眉头微蹙,“具体什么意思,我也不太懂。”
“西夏语啊……”柳嘉之咂咂嘴,忽然有点后悔,“早知道,早该跟大哥多学两句。大哥不是说,他精通西夏语吗?”
晏井承瞧着她一脸懊恼的样子,眼底终于泛起点笑意。
正好路过一个卖花的小摊,摊上摆着几枝刚摘的蜀葵,粉的、白的开得艳,角落里还斜插着枝浅紫色的,花瓣上还挂着一些露珠。
晏井承脚步一顿,走过去就把那枝紫蜀葵挑了出来,递到柳嘉之面前:“先别想这些了。”
柳嘉之愣了愣,伸手接过。
“案子的事,等今晚回府,咱们再细细商议。”晏井承凑得近了些,哄道:“街上人多眼杂,不方便多说,先放松些,好好逛会儿。”
“好。”
柳嘉之捏着蜀葵的花梗,轻轻应道。这紫色,倒和她喜欢的鸢尾有些相像。就这么看着,心情竟徒然变得好了起来。
*
三人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前头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动静。
只见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正坐在地上撒泼,嘴里还嚷嚷着:“我不回去!”
他身后跟着个穿粗布襦裙的妇人,气得脸色发红,伸手拽着男孩的胳膊就往起拉:
“还敢犟!跟你说过多少回,街上人多,还有外乡人,你一个人跑出来,要是丢了怎么办?”
男孩偏不依,手往地上一拍,哭得更大声了,引得街边几个摊主都探头看。
柳嘉之离得远,没听清母子俩具体吵什么,正好卖花小摊的小姑娘也踮着脚在看热闹,她就凑过去笑问:
“小妹妹,你可知前头这是怎么了?”
小姑娘闻言转头笑道:“是牛屠户家的小石头!准是又偷跑出来玩了。他娘天天跟他说,街上有胡商还有流民,一个小娃子乱跑太危险,可他总不听,每次都要他娘揪着耳朵才肯回家。”
“原来是这样。”柳嘉之点点头,眼珠转了转,趁机笑着搭话:
“说起来,我跟我官人是外地来的,想着在邠州开个小店,专做妇人和小娃子的生意,卖吃食甜品、小玩意儿,再给小娃子备个能歇脚玩的地方,你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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