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嘉之跑了两步就放缓了脚步,胳膊挽着晏井承的袖子,有一搭没一搭说道:
“说起来,我之前和安七跟着公主来范府拜访,怎么没见过老于?伯娘身边的管事,不该在有贵客的时候出面吗?”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眯,凑近晏井承小声嘀咕:
“还有还有,伯娘既然能一眼就认出我是柳嘉之,你说当时范家那些端茶的小丫鬟、洒扫的小厮,会不会也认出我?毕竟我虽换了身份,眉眼总不能全然变了吧?”
晏井承侧头看她,见她皱着眉,忍不住笑:
“你倒不用担心这个。范夫人认你,是因范大人才敢笃定。至于府里的丫鬟小厮,他们平日见的多是府中主子和寻常访客,你那日跟着公主前来,他们哪敢细看?”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面纱边角:“再者,你如今有诰命在身,即便真有人隐约觉得眼熟,也只当是巧合,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私下议论主子的身份来历,你就放一百个心。”
柳嘉之听着这话,松了口气:“也是,我现在可是朝廷认证的人。这下好了,我一下子从州江楼的资本家,摇身一变成了权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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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罢,又伸手扯了扯晏井承的袖子:“哎,你前儿提过一嘴我这诰命是五品,这五品在你们这儿到底算多大的官?你的暗阁是几品?”
晏井承没立马接话,抬手指了指前头不远处的酒楼。
那酒楼檐角翘得老高,门口往来的人既有穿长衫的文士,也有戴尖顶帽、穿窄袖胡服的男子,门口还挂着两排风干的牛羊肉,半点不比州江楼冷清。
“先不急,”晏井承笑着拉她往那酒楼走,“你看那楼,是邠州最大的酒楼,往来多是胡商和本地乡绅,菜色也有胡汉两派,正好尝尝鲜。等坐下了,我再慢慢跟你说品级。”
柳嘉之脚步顿了顿,往酒楼方向瞅了眼:“咱们探听市井行情,不应该往街上小店去吗?”
“不冲突,”晏井承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哄道,“咱们先填饱肚子,这才刚过午,往后还有大半个下午的时辰,等吃完饭,再去街边的茶铺、货摊慢慢打探。”
柳嘉之闻着从酒楼里飘出来的烤肉香,肚子忍不住叫唤起来,终是松了口:
“那好吧,从头部开始市场调研也不是不行。”说着,脚步轻快率先往酒楼走。
*
柳嘉之一脚跨进酒楼大门,一股混着烤肉香、麦酒香的热气就扑面而来。
楼里分上下三层,下层大堂摆着二十来张方桌,大半都坐了人,正中央有弹琵琶的异域装扮的女子,弦音混着人声,热闹得很。
楼梯旁立着个红木柜台,掌柜见他们进来,立马笑着拱手:“三位客官,楼上有雅间,清净!”
晏井承点头应下,跟着店小二往楼上走。雅间不大,却收拾得干净,靠窗的位置能瞧见楼下街景。
桌上摆着的青瓷茶具,也是不曾见过的样式。茶杯盏口溜圆,外壁没绘寻常的山水花鸟,反倒刻着一些奇怪的几何纹样;一旁的茶壶也别致,壶嘴做成了骆驼首的模样,壶把缠着圈细藤,握在手里不滑手,瞧着倒是新奇。
刚坐下,喻赤就抬眼看向柳嘉之,嘴角难得带了点浅浅笑意:“方才,传说中的女东家可是说今日由你做东?”
柳嘉之正捧着茶壶细细端详,忽地被他这话逗得一乐。
她故意挺直腰板,拍了拍桌案:“那是自然!你想吃什么尽管点,今日本东家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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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店小二眼疾手快,立马凑上前来,眉开眼笑道:
“客官您可是来对了!咱们【闲居楼】的招牌,头一份是胡地传来的【炙羊髀】,那是精选羯羊后腿,用胡盐、花椒腌上半日,架在炭火上烤得油花直冒,撒把孜然香得很!还有中原做法的【酱肘】,用老汤慢炖了三个时辰,皮糯肉烂,配着刚蒸好的炊饼最是下饭!”
柳嘉之来不及插话,小二接着道:“要是想尝点鲜,咱这还有【驼蹄羹】,是按唐时的方子改良的,加了笋丁、香菇,炖得稠滑,胡商来咱楼里都必点!主食有胡式的【胡饼面】,煮得筋道,拌上羊油和胡葱;中原的【蟹肉面】,是特意从江南运的鲜蟹拆肉,炒香了拌进面里,鲜得很!”
等小二话音刚落,柳嘉之立马笑着鼓掌:“你这嘴皮子也太溜了,报个菜名跟说评书似的。”
夸罢便开始盘算,这小二不仅会说,还能把每道菜的讲究说透,回头倒是可以按这个标准,在州江楼搞个培训。
正琢磨着,手边忽然多了杯温热的茶,抬眼就见晏井承另一只手正把茶壶放到桌上。
柳嘉之笑着接过茶杯,一旁喻赤忽然开口,语气干脆:“方才说的这些,一样来一份。”
柳嘉之刚端起茶杯往嘴边送,闻言手一抖,差点洒了水:“阿赤!咱们就三个人,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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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赤神色坦然,手指敲了敲桌面:“近来公务繁忙,胃口好些。余下的用食盒装好,带回府中作夜食便是,省得再麻烦厨房。”
柳嘉之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行啊,你小子倒会省事儿。”
晏井承在一旁瞧着两人斗嘴,笑着朝店小二摆手:“就按这位公子说的来,再温一壶邠州本地的酒酿。”
店小二应道:“好嘞,几位是远道来的贵客,这些都是咱邠州独一份的口味,保准让您吃了不后悔。”说罢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雅间里刚静下来,柳嘉之就立马用手肘拐着晏井承的胳膊:
“别光顾着笑,快说!我这五品诰命到底多大,还有他那暗阁阁主,到底是几品官?差事那么多,忙得吃饭都要打包!”
晏井承终于笑着解释:“暗阁本就是官家亲设的差事,专管各地密报,不属六部,自然没定品级。但里头当差的,要么是军中老手,要么是各州选来的精干人才,论实权,可比寻常散官要紧得多。”
他顿了顿,看向柳嘉之,语气放缓了些:“至于你这五品诰命,虽说是散阶,没有具体职司,可你背后又是范大人,这分量,也不是空有品级的虚职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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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嘉之虽听得一知半解,但还是立马叉着腰冲喻赤扬下巴,开玩笑道:
“听见没?连品级都没有的差事,你还天天忙得脚不沾地,不如来我这分量极高的五品县君手下做事。”
喻赤眉头一皱,脱口反驳:“我爹也是五品,我要想找清闲,何不回我爹那儿去?”
话刚出口,他就反应过来被带偏了,耳尖微微泛红,又绷着脸补了句:“再说,暗阁虽无品级,却上管军情密报,下查地方异动,重要着呢。”
柳嘉之原本只是随口逗他,见他这副急着辩解的样子,倒愣了愣。
她依稀记得,在益州时,喻赤还总抱怨晏井承的暗阁规矩多,事事都要听皇命调度,没半分自己的主张。
可如今才当差没多久,他自己倒成另一个晏井承了。
想到这,她忽然有点感慨,古代皇权真是个不可名状的东西,就算是喻赤这般心高气傲的,进了这圈子,也不知不觉被磨得换了副模样。
正出神时,眼前忽然晃过一只手,柳嘉之回神,就见晏井承正笑着看她:“又在琢磨什么?怎么又发上呆了?”
柳嘉之连忙甩甩头,这种关于【皇权驯化】的念头,就算是懂她如晏井承,也是万不可说的。
她赶紧把话头岔开,指着喻赤笑道:“没什么,就是刚听阿赤说他爹也是五品,我好奇得很,他爹那五品,和我这五品诰命,是不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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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井承耐心解释:
“自然不一样。喻伯父是五品太常丞,属京官实职,管的是太庙祭祀、礼乐仪典,虽不管地方实务,却是离皇权象征最近的差事,寻常官员见了,都得高看一眼。”
他转头看向柳嘉之:
“而你这五品诰命,更像朝廷给的体面,没具体活儿干。可你背靠范大人,所以旁人若敬你,是敬你背后的人。”
柳嘉之听着,心里忽然发沉。原来就算都是五品,男子的五品是靠差事立身,女子的五品,倒多半是靠攀附旁人、沾着别人的光来的。
正琢磨着这层,雅间门突然被推开,店小二端着红木托盘撞进来,炙羊髀上的油花滋滋响,孜然混着肉香瞬间飘满整室:“客官,您的炙羊髀先上了!酱肘和驼蹄羹也快好了!”
这股香气猛地将柳嘉之拽回现实,她盯着托盘里金黄的羊髀,那点沉重的感慨瞬间被暂压下去。管它是靠人还是靠己,先把这口肉吃了再说!
晏井承只执起筷子,夹了块烤得外焦里嫩的羊髀肉,轻轻搁进她碗里:“沾不沾光的不要紧,只要你心里有杆秤,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就比什么都强。”
柳嘉之持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晏东家,请停止探听我的心声。”说罢,眼眶湿润着将他夹来的肉囫囵塞进了嘴里。
“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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