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摧毁这一切不该,可我自己就是这不该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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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车行至一段有些坑洼的碎石路上,膝上放着明黄色书包的女孩有些受不住了,她浑浑噩噩地从书包侧边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塑料袋攥在手里。
再忍忍吧,她对自己说。
熬过那小段碎石路,不一会儿就到了镇上,她抱着书包下了车,在路边蹲了会,最终还是没忍住吐了一塑料袋,扔进马路对面的垃圾桶里,她才感到舒服了不少,抬脚往家里走去。
“阿霞,回来啦。”皮肤黝黑的妇人跟她打招呼。
“嗯。”她只笑着点点头,然后快步从妇人正在捆的木柴边穿过去。
她并不叫阿霞,方明夏才是她的大名,但村里好像没多少人知道,或者知道,大家也还是喜欢叫小名,所谓小名,大部分都是人叫出来的。
水泥路上不知谁家还在晒着稻谷,谷子和泥土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她仿佛已经感觉到了收晒谷子惹出来的痒痒。
“阿霞,你怎么回来了?坐客车回来的吗?”
头发有些凌乱的妇人正弓着腰松土,腰上拴着一根粗背带绳,绳子的另一端拴着一个孩子,说是孩子,其实比她还略高些,看见方明夏的出现,她脸上难掩惊讶。
“放假了,这也一个月了,我总得回来看看吧。”方明夏说着,边伸手去解妇人腰上的绳子,“奶奶,我带他进屋了,这活你放着我等会干也行。”
“诶——姐——姐——”被拴着的男孩子被方明夏拉着进了屋,嘴里呜哇乱叫着,偶尔能喊出一句姐姐,嘴边淌着长长的口水,方明夏面无表情地用纸巾替他擦拭,而后解着他身上的绳子。
感到身上绳子一松,男孩立即跑出门去,方明夏望着这个比她还高些的弟弟,有些出神,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不见了。
她立即走出屋子,穿过院门,冲还在弯腰松土的奶奶喊:“奶奶,明明出去了。”
“啥?”奶奶抬头,汗水打湿的头发细细地贴在耳边,看了眼前近一个月未见的孙女一眼,又松起土来,“出去就出去了,他不会乱跑的,估计是去隔壁志浩家了,你不放心就瞅瞅去。”
“诶。”
方明夏刚应一声,身后就传来隔壁方志浩急切的声音,“婶,阿霞,你快把明明拉走吧,我就一个不留神没关院门,他就跑进来了,我家院里那点小白菜待会全给他薅秃了,我妈回来我可交代不了。”
两人说着边往隔壁院里去,方明明正在那院里玩得正欢,手上泥和草抓了一大把,草里还混合着长得极好的小白菜叶。
方明夏脸上有些燥热,虽然她不是第一次应对这样的事情了,患有智力缺陷的弟弟,总是被人称为傻子的弟弟,总是惹出各种各样的祸来,总得有家里人跟着,要不就锁在屋子里。
“不好意思哈,志浩。”方明夏将弟弟拉到身后,对方志浩认真道:“其实你可以直接把他拉开的,或者拿根竹片假装要抽他,他最怕这个了。”
“不了。”方志浩连连摆手,他妈可是教过了,傻子一家碰不得,等会有点什么要是讹上自己,说是自己打伤的那还得了。
“诶,明夏。”方志浩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那个,文宁一中,感觉是不是很好啊?”
“哦,这个啊,是很好啊,不过你们学校应该也挺好的。我们走了哈,那个白菜等会我去我家地里给你送一把过来。”
提起学校,方明夏不自觉地挺了挺脊背,头也稍稍昂了起来。文宁一中,文宁最好的高中,她最好也是唯一的名片,今年中考,她是整个村里同届的学生中唯一一个考进文宁一中的,虽然不排除有些运气因素在,但她在学习方面确实不愿意也很少被比下去。
“奶奶,待会我去咱们地里拔把小白菜给志浩,明明把人家菜拔了。”
这次地里的奶□□也没抬,只是径直走去了另一边。
方明夏顺着奶奶的身影望去,刚除过草的菜地长势喜人,很快她手里便多了一大把小白菜,她立即带着弟弟跑去隔壁,算是还了这场小闹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个头发剪得乱糟糟的女人抱着一堆枯草回来了,女人瘦得厉害,整个人肤色偏黄,也不说话,只傻笑着抱着那堆枯草进了屋,细看草上还粘着几片枯叶。
“要死啊你,都说了不要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屋里扔。”
奶奶扛着锄头进来,只一眼就让女人的笑容敛了起来,见她依旧站着不动,奶奶有些不悦,走过去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杂草扔了出去。
“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什么活都不会干,也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这衣服弄得脏死了……”
方明夏却是愣在原地,她一眼就瞥见了女人微微隆起的肚子,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暑假那两个月她还没有发现异常,是还没显怀?还是她不懂?
“这是,又怀上了?”方明夏缓缓开口,语气里满是茫然。
“对,好几个月了都。”奶奶也不说别的,径直走向厨房准备做晚饭。
“你们让她怀的?她自己愿意吗?孩子愿意这样出生吗?万一生下来像我弟一样,怎么养?这样对孩子就公平吗?”
“她是你妈,你自己问问她愿不愿意,怎么生下来就不能像你了?”奶奶漫不经心地答着,菜刀切在案板上的声音随之响起。
那边爷爷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屋,一边倒着水一边喝,后头跟着身材瘦小智力还不如三岁孩童的男子,她的父亲。
“你们又想要孙子了?不是你们搞的她这个样子怎么能怀?”方明夏皱着眉,她平日里一向听话,但再添一个极有可能会智力缺陷弟妹,她着实有些不忍。
“要孙子不是正常的吗?哪家哪户不想要孙子的?什么叫不是我们搞的,姑娘家不好讲这些的,再说我们娶她来不就是生娃用的,本来说的好好的是个干活厉害的姑娘,谁知道送来的是个傻子,介绍人还跑了,白花了那么多钱。阿霞啊,你怎么出去了一个月回来还想当家做主了不成?反正怎么养不是都有你呢嘛,你好好读书给我们长脸,你说是吧。”依旧是奶奶在回答她。
末了,有些哑的声音又添了句:“甭想让我们打掉,没钱。”
客厅里头发花白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只静静地端着老式搪瓷杯喝水,既不附和,也不反对,一双眼睛极具压迫性地上下打量着方明夏。
方明夏微微垂着头,两只手交握着不自觉地抠着手指头,心里暗暗冷笑,什么当家做主?当谁的家做谁的主?这样一个靠着低保生活的家庭,她有什么主可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是个正常人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没有再说下去了,她知道再怎么说也没有意义,各自的认知对方都无法接受。而她早就发现了,“人之初,性本善。”在她家里根本就是一个伪命题,而要把它变成真命题的最大前提是拥有很多很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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