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风裹着梅雨季特有的湿冷,刮在脸上像带着细沙的钝刀。
林疏棠扶着看守所厚重的铁门喘着气,胸腔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每吸一口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疼。
警服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又被夜风一吹,凉得像贴了层冰。
她抬手抹了把脸,掌心蹭到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胸前的警号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林组,人犯交接完了。”
身后传来年轻警员的声音,带着同样的疲惫,“沈队刚打电话来,让你交接完直接回家,队里的事她先盯着。”
林疏棠点点头,没力气回头。
视线落在看守所高墙顶端的探照灯上,灯光刺破雨幕,在湿漉漉的地面投下惨白的光晕,照见她沾满泥点的裤脚——那是刚才在废弃工厂追捕时,被生锈的铁架绊倒蹭的。
手腕上的表针指向三点十五分,秒针有气无力地跳动着,像她此刻的心跳。
“车……车钥匙给我。”她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抬手时才发现指尖在抖,连带着整条胳膊都在发颤。
年轻警员赶紧把车钥匙递过来,想扶她一把,被她摆摆手推开了。
“你们先回,我缓会儿。”
警车就停在不远处的路灯下,车身还沾着追捕时溅上的泥点。
林疏棠拉开车门时,膝盖猛地一软,差点跪倒在车门框上,她踉跄着扶住方向盘,才勉强坐进驾驶座。
座椅被雨水打湿了大半,冰凉的潮气透过薄薄的警服渗进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没发动车,只是趴在方向盘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塑料,闭着眼缓气。
耳朵里还嗡嗡作响,一会儿是周向明嚣张的叫嚣,一会儿是同事们急促的呼喊,还有沈之川那句:“我们跳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微弱的光亮在黑暗里闪了闪。
林疏棠费了好大劲才摸出来,屏幕上“秦言”两个字像团暖光,烫得她指尖发麻。
她没接,只是看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
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最终只回了条短信,每个字都打得磕磕绊绊:【人抓到了,在回的路上。】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她才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重新趴回方向盘上。
雨还在下,敲打着车窗,发出单调的声响,像首催睡的曲子。
南粤的梅雨季总带着化不开的黏腻,像是浸在水里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
林疏棠回到家时,天已蒙蒙亮。
她轻手轻脚把最后一只马克杯放进消毒柜,玻璃门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青黑。
脚边忽然蹭过来一团小东西,她低头,看见糖糖正竖着尾巴绕着她的裤腿打转,蓝灰色的眼睛在厨房顶灯下发着亮,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轻响。
“饿了?”林疏棠弯腰挠了挠它的下巴,余光瞥见卧室方向透出的微光。
她放轻动作洗漱完,悄悄躺到秦言身边。
对方翻了个身,手臂很自然地搭过来,连带着糖糖也往她这边挪了挪——不知什么时候跟着溜进了卧室的猫蜷在两人中间,把肚皮敞得老高,呼吸均匀得像从未醒过。
床头柜上,那枚求婚时在灯塔下闪着光的戒指安静躺着,金属边缘被磨得发亮,像是融进了血肉里的一部分。
早晨,林疏棠起床倒水。
“疏棠?”秦言的声音带着刚起床的沙哑,从客厅飘过来。
林疏棠关掉消毒柜走出去,看见秦言正站在窗边打电话。
衣服领口松着两颗扣子,晨光透过薄纱窗帘落在她肩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她的侧脸在光里显得有些模糊,林疏棠忽然想起珠海沙滩上那个日出,那时秦言的睫毛上也落着这样的光,像撒了把碎金。
“苏医生,方案我看过了,下午术前讨论再细化一下。”
秦言对着电话那头说,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窗框,“嗯,知道了,我会准时到。”
挂了电话,她转身看见林疏棠,眼里瞬间漫开笑意:“林警官今天轮休?”
“嗯,补觉。”林疏棠走过去想抱她,手机却在这时震起来,是队里的紧急集合通知。
她啧了声,拿起搭在沙发上的警服外套,“都得去单位了。”
秦言帮她理了理歪掉的衣领,糖糖趁机钻进林疏棠的怀里,只露出个小脑袋。
“路上小心。”秦言把猫从林疏棠怀里拎出来,塞进自己怀里。
“知道了。”林疏棠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瞥见糖糖正用爪子扒拉秦言的下巴,匆匆换鞋出门。
关门的瞬间,她听见秦言的手机又响了。
电梯下降时,林疏棠对着金属壁理了理警徽。
其实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或许是秦言越来越频繁的加班,或许是两人并排躺在沙发上却各自刷着手机的沉默,又或许是上个月纪念日,秦言订的餐厅搞错了时间,最后两人只能在家煮速冻饺子。
她那时笑着说“速冻饺子也挺好”,秦言揉了揉她的头发,没说话。
队里的事忙到中午才告一段落,林疏棠坐在办公室啃着冷掉的包子,手机屏幕亮了亮,是秦言发来的消息:【下午有台大手术,可能要晚点回】。
没有表情,没有多余的话。
换作以前,秦言总会加一句“想你~”,或者配个猫咪打滚的表情包。
林疏棠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半分钟,手指在屏幕上敲出“注意休息”,犹豫了一下,又删掉,改成一个简单的“好”。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打在玻璃上,像谁在耳边轻轻磨牙。
秦言回来时快十一点了,带着一身消毒水的味道。
林疏棠还没睡,窝在沙发里看老电影,屏幕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怎么还没睡?”秦言脱鞋换衣,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惫。
“等你。”林疏棠转过头,看见她疲惫的神色,“又上手术了?”
“嗯,一台多发伤急诊开腹,忙了四个小时。”
秦言走过来坐下,往她身边靠了靠,“苏医生今天也在,她的液体复苏方案帮了大忙。”
林疏棠“哦”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屏幕。
电影里的主角正在雨中拥吻,背景音乐吵得人心烦。
秦言似乎察觉到她的冷淡,伸手想揽她的肩,却被林疏棠不动声色地避开。
“怎么了?”秦言的声音沉了沉。
“没什么。”林疏棠拿起遥控器快进,屏幕上的画面跳得飞快,“累了就早点睡吧。”
秦言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笑了:“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没有。”林疏棠的声音硬邦邦的,像冻住的冰块。
“还说没有。”
秦言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苏温怡是我大学同学,现在是同事,仅此而已。”
林疏棠甩开她的手,站起身。
“我去洗澡。”
浴室的热水哗哗地流着,林疏棠站在喷头下,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想起高中时的那个下午,也是这样潮湿的天气。
生物实验室里,秦言穿着蓝白校服,正低头调显微镜,眉头拧得很紧。
连续三次调焦都没对准玻片,她指尖捏着调节旋钮,指节都泛了白。
林疏棠攥着红墨水瓶从旁边过。
这节实验课秦言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像是憋着股烦躁,连平时最熟练的操作都频频出错。
忽然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林疏棠惊呼一声,整瓶红墨水“啪”地砸在实验台边缘,大半瓶都泼在了秦言的校服上,晕开一大片刺目的红。
秦言猛地回头眼睛里全是火。
“你能不能小心点?”她声音不算大,却带着股压不住的焦躁。
“我调了十分钟都没调好,你这一泼——”
“对不起!”林疏棠手忙脚乱去掏纸巾,指尖刚碰到那片红,就被秦言甩开了。
“别碰!”秦言的声音更急了,“越擦越脏!”
她低头看着那片红,又抬头瞪着林疏棠,话像没经过脑子就冲了出来,“笨手笨脚的,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待着吗?”
这话像根刺,扎得林疏棠瞬间红了眼眶。
那天之后,两个星期,她们在走廊遇见都像没看见,在食堂打饭故意隔着三张桌子,连同桌讨论都默契地各看各的。
林疏棠心里堵得慌,她宁愿秦言像对别人那样淡淡的,也不想看她皱着眉说重话。
直到周五放学,各自的气都消了些,林疏棠抱着作业本经过操场,秦言忽然从单杠那边跑过来。
“那个玻片,我后来找老师换了新的,一次就调好了。”她说话时盯着自己的运动鞋,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
“那天我不该冲你发火,明明是我自己手笨,跟你没关系。”
林疏棠捏着作业本的边角,忽然笑出声:“是我先做错了,我走路总爱东张西望,对不起。”
她从口袋里摸出颗阿尔卑斯糖,剥开糖纸递过去,“给你,赔罪。”
秦言接过糖,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心,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把糖塞进嘴里时,脸颊微微鼓起来。
“那…我们别吵架了好不好?”
“好啊。”
林疏棠看着她眼里的光,两人的争吵就这么简简单单结束了。
“棠棠?”秦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洗这么久?”
林疏棠关掉喷头,镜子上蒙着层白雾。
她伸手擦掉一小块,看见自己红着的眼眶。
原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的会像那瓶红墨水,泼出去时惊天动地,时间久了,连痕迹都会淡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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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红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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