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北部群山环绕,山区里教育落后,五年前楚鸣珂申请来这里支教,这是他在这里教书的最后一个月。听校长说今天省里有企业来给学校捐款,楚鸣珂换上了他不常穿的白衬衫,齐肩发也扎成一个侧麻花。
“小楚老师你今天好好看。”
“小楚老师每天都很好看!”
“我也想扎这个头发!”
现在还没上课,小孩们围着楚鸣珂叽叽喳喳,他搬来一张凳子放在自己面前,让想扎头发的女孩子们排好队一个个来。
一只小手扯了扯楚鸣珂的衣摆,楚鸣珂看过去,是一个叫小乐的男孩,家里只有老人在,很久才能去镇上剪一次头发,他的头发长得有些长,眼睛也被挡住,他低着头小声问楚鸣珂:“老师我也想扎头发。”
楚鸣珂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老师先给你剪一下好不好。”
带着小乐来到教室外,楚鸣珂拿着剪刀给他修了额前的头发,把碎发修整齐。
“好了,你还想扎头发吗?”
小乐点点头。
楚鸣珂拿来皮筋,小乐的头发不像女孩子那样长,扎不了辫子,楚鸣珂给他在头顶扎了个小揪揪,然后说这叫苹果头。
小乐顶着小苹果蹦蹦跳跳地进去上课了。
楚鸣珂的一日三餐都在学校里吃,阿姨看他瘦会给他打多一点饭,可是他实在吃不完,提醒阿姨也不听,浪费不太好,所以每天吃饱后他都会去学校后面喂猫。
楚鸣珂在墙脚放了个食堂不要的碗,把自己的剩饭倒在里面,生活在学校里的猫都认识他,咪咪喵喵地围着他等着吃饭。
“好了,吃吧。”
楚鸣珂蹲着,一只接一只猫猫头地摸过去,手感很好。
山里天气多变,雨说下就下,楚鸣珂一只手遮着头,快步跑回教学楼那边,却在转角处撞到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
楚鸣珂没有抬头,但看穿着就知道他是省里来的人,马上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有没有撞到哪里?”
“没事。”
楚鸣珂怔在原地。
他们一行人走上二楼。
生命中的有些人是忘不了的,就算分开了,他的那一部分已经代替另一半自己,共同生活着。五年前楚鸣珂最喜欢的花是向日葵,现在依旧,说到河流想起他,说到山川还是想起他。
楚鸣珂在班里看那些留在学校午休的学生,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心跳越来越快,几近缺氧。
校长在门口喊他:“楚老师,何总说有问题想问你。”
他还是站在了何津川面前。
两人就这样站着,谁也没说话。楚鸣珂不敢看他,不如说是害怕看到他望向自己没有感情的眼睛。
“我在找一个人,楚老师认识他吗?”
“什么?......谁啊。”
“你在说什么?我的耳朵听不到。”
他的声音并不小,楚鸣珂以为他在耍自己,抬起头,却在看到何津川耳朵上的助听器时,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我在找一个小哑巴,你有见过他吗?”
何津川刚踏进校门就看到他了,宽大的衬衫下透出脊骨的形状,比五年前更瘦,皮肤比山间的雾气还要白,蹲在草地上像一只精灵。
这一刻,他庆幸自己来到这里。
他很想问楚鸣珂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却起了坏心思,故意将自己的缺陷暴露在他眼前,想看看他的心会不会痛,只是当楚鸣珂落泪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心好像更痛,让他哭泣的自己像个罪人。
·
五年前,何津川发现楚鸣珂真的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了,整天浑浑噩噩,在下班途中遭到报复,出了严重车祸,右耳近乎失聪。
他的父母在病房里爆发了严重的争吵。
“走你的老路有什么好的!现在人躺在这里你满意了?!”
“是他自己一怒冲冠为蓝颜,我可没有逼他!”
“行了别说了,等他醒过来马上辞职,来我公司上班。”
“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满脑子都是你的仕途!因为你这个父亲连自己的爱情都失去了!”
何津川庆幸自己听不清。
他身体恢复好之后跟着母亲从商,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楚鸣珂。
何津川去庙里求签,住持说多做善事,方可心想事成。
所以他找到了楚鸣珂。
·
淋了雨又情绪激动,楚鸣珂当晚就病倒了,山里医疗条件不好,何津川把他带到了市里的医院。
“发烧,营养不良,慢性胃炎。楚鸣珂你很厉害啊。”
何津川气他不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语气有些冲,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人嘴角一撇就要开始掉眼泪。
“别凶我了……对不起。”
他的眼泪对何津川一向很管用。
凉的液体输进静脉,楚鸣珂的整只手都是冰的,何津川把被子给他盖到肩膀上,手覆在输液的那只手上,把他捂热。
输液要有人盯着,直到天快亮了何津川才伏在床边休息。
楚鸣珂的体温已经降了下来,他睁开眼睛,借着暖黄的灯光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何津川。接近30的年纪,岁月在他眉间留下几条细纹,像山川的沟壑。楚鸣珂手抚上他微皱的眉头。
不要皱眉啦。他在心里说。
五年前门铃响起的时候,他的离开好像成了定局,来的人甚至不是何津川的家里人,只是他父亲的秘书。他的话没有任何感情,却字字诛心。
何津川应该有光明的前途,而不是和他一起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楚鸣珂很自私地自己做决定,自作主张地把何津川留在那里,留在他幻想的光明前途里。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向何津川说声谢谢。还有对不起。还有从来没有说过的。
“我爱你。”
何津川压着左耳,没有听见他的喃语。
从医院里出来,何津川把楚鸣珂送回了学校,百里外的公司在催着他回去处理事情,两个人从重逢到现在,说的话没超过十句。
“记得吃药。”
楚鸣珂垂着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何津川坐在车里看着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升上车窗走了。
车辆启动,楚鸣珂才终于抬起头,看猩红的尾灯消失在群山之中。
这一个月,何津川每天都会出现在他梦里。梦到他们一起在海边散步,一起摘菜,但最多的还是梦到何津川出车祸,静静躺在那里,血流如注。
楚鸣珂每每惊醒,睁眼到天明。
没有他,何津川不会去查,就不会遭人报复。他能接受何津川不爱他,但不能接受他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只是缘分一事谁也说不清,在他们初见的那一秒,命运就安排好了一切。
没有任何假设,从知道何津川身世的那一刻起。这是他那时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我爱你,所以我希望你有更好的人生。
只是想到他可能会结婚生子,心如刀割。
学校给楚鸣珂举办了欢送会,他在这里教了五年书,时间到了,他要回去了,但是回去哪里,他不知道。
楚鸣珂拖着行李下山,给自己订了一张前往海城的车票。
山下的车站,楚鸣珂蹲在行李箱旁等车来,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他面前。
车上的人下来,问他:“你要去哪里?”
楚鸣珂抬头看,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何津川向前一步,挡住了太阳。
好可怜。何津川想。一个人拖着这么多行李,要去哪里。
“我要去海城。”
何津川握紧了拳头,然后松开,朝他伸出手:“我可以一起去吗?”
楚鸣珂坐上了何津川的车。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楚鸣珂望向窗外,从玻璃的反光里偷看何津川。他没看多久,一个月没有休息好,困意袭来。很快又再次惊醒。
何津川靠边停车,楚鸣珂的脸依旧对着窗外。
“哭什么?”
何津川伸手把他的脸转向自己这边,像只猫一样,楚鸣珂的脸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皮肤本就白,眼下的乌青看得人心疼。
何津川手上用了点力:“为什么不好好睡觉。”
楚鸣珂把手伸到他面前,手臂内侧有自虐的痕迹,声音哽咽:“你打我吧,我对不起你。”
何津川明白他痛苦的来源,伸手把他抱到自己腿上,那么大的一个人,抱起来像一朵云,一用力就要散了。
何津川吻他的眼角,吻他的伤疤。
这些年谁也不好过。
海很大,风也很大,楚鸣珂鼓起的衣服下,藏着伤痕累累的灵魂。何津川拉住了他向海走去的脚步,一颗珍珠如果掉进海里,他要去哪里才能找到。或许他会投进珍珠掉下的地方,顺着洋流飘,一起在数千年后变成雨落下,千丝万缕,藕断丝连。
但是他不想变成雨。
何津川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对戒指,一个镶着蓝宝石,另一个镶着珍珠。
“不要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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