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平稳地汇入金融街的车流，窗外的喧嚣被彻底隔绝，只余下车内近乎凝滞的空气和极致的静谧。
沈清晖微微向后靠在质感细腻的真皮座椅里，方才面对记者时的些微波动已彻底平息，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他目光落在窗外飞速掠过的摩天楼群，那些冰冷的玻璃幕墙折射着京华秋日罕见的湛蓝天空，光芒刺目，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深沉。
“沈总，这是靳宸先生那边刚刚传真过来的初步协议要点。”副驾上的秘书艾米转过身，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和一个平板电脑递了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沈清晖接过，指尖划过平板电脑冰凉的屏幕，将其解锁。
《幻恋》新版本正式上线24小时数据报告以极其直观的图表形式呈现在眼前。
下载量突破300万，并且增长曲线毫无放缓迹象。
服务器扩容三次，用户平均在线时长2.7小时。
付费转化率……21.3%。
饶是沈清晖早已心中有数，看到这个数字时，呼吸依旧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这不是冰冷的数字，这是汹涌的浪潮，托举着他，将他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这些数字，如同最精妙的代码，谱写出他通往自由的序曲。每一份下载，每一次付费，都是砸向过去那镀金牢笼的一记重锤。
他快速浏览着艾米标出的协议核心条款，大脑如同高速运行的处理器，冷静地分析着每一个字的权重和背后可能隐藏的意图。
估值远超预期，甚至比琳达昨晚透露的业内最高预估还要再浮上一成。靳宸在展示他的“大方”和“诚意”，当然，也更像是在彰显他的绝对掌控力——只有我，能给你这样的价码。
沈清晖的指尖在平板边缘轻轻敲击了一下。
车窗上模糊地映出他此刻的倒影，剪裁精良的白衬衫，一丝不苟的袖口，以及那张过于年轻却写满沉静的脸庞。他稍稍调整了一下领带夹——一个设计极其简洁，却因镶嵌其上的高品质钻石而流光溢彩的小物件。
这是两年前，和靳野关系尚且“蜜里调油”时，那位少爷某次心血来潮的战利品。标签上的零多得让人手抖，靳野却在意钻石够不够闪，够不够沈清晖开心。
沈清晖当时只是笑笑，安静收下。如今看来，倒像是个无声的讽刺，时刻提醒着他放弃了多爱他的人。
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一栋极具现代感的玻璃幕墙大厦前，早有身着正装、耳挂通讯设备的工作人员静候在侧，动作迅捷而无声地拉开车门。
“沈总，靳总已经在会议室等候。”艾米低声提醒，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毕竟，对于幻梦科技这样初出茅庐的初创公司而言，靳宸代表的资本巨擘，是足以决定生死的存在。
沈清晖颔首，将平板电脑递还给艾米，只拿着那份文件夹，迈步下车。
电梯匀速上升，镜面墙壁映出他清瘦挺拔的身影，表情无波无澜，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蕴藏着能将一切燃烧殆尽的冷静火焰。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无声滑开。
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双开实木门。门口站着的靳宸助理显然早已接到通知，微微躬身，无声地推开了门。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毫无遮挡的城市天际线，阳光泼洒进来，将整个空间照得通透明亮。
靳宸就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似乎刚刚结束一通电话。阳光勾勒出他利落的短发和深蓝色高定西装的挺括轮廓，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伸出手，步伐沉稳地走来：“清晖，恭喜。今早的热搜，我可是全程围观了。”他握住沈清晖的手，力道坚定，不容拒绝，“你们市场部今天肯定快忙疯了吧？”
“靳总，抱歉让您久等，感谢您抽出宝贵时间。”沈清晖与他握手，姿态不卑不亢，声音清润平稳。
他注意到，靳宸今天西装驳领上，戴着一枚小小的、设计精巧的火焰造型胸针——那是他大三时辅修服装设计课的结课作业，后来被林婉容看中，数次佩戴出席重要场合。
此刻它别在靳宸身上，与他严谨冷硬的商业精英装扮格格不入，却又像一种无声的宣告。
沈清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愣神，快得无人能察觉。
寒暄过后，两人在舒适的沙发上落座。靳宸亲自给沈清晖倒了杯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气色不错。看来最近休息得还好？靳野那小子……最近没再找你麻烦吧？”
沈清晖端起水杯，指尖感受着玻璃杯壁温凉的触感，微笑回应，语气真诚得无可挑剔：“靳总把弟弟教得很好。您亲自让他离我远点，他肯定不会再出现在我跟前了。”
他太清楚如何跟靳家人打交道了，每个人的痒处和雷区，他早已摸得门清，拍马屁都能拍到最舒服的位置。
果然，靳宸脸上的笑容似乎真切了少许，他显然很受用这句话里隐含的对他宛若靳野监护人一般的教育成果肯定，以及他作为靳家大家长的权威认可。
短暂的寒暄迅速结束，靳宸身体微微前倾，指尖在茶几上的平板电脑滑动了几下，切入正题。
“清晖，你的《幻恋》比我们预估的还要成功。坦白说，最初那8000万的天使投资，现在看来，是我这两年最划算的一笔。”他语调平稳，带着商人特有的计算和冷静，“创业公司，股权结构分散一些，抗风险能力更强，也更利于后续发展。所以，这次的A轮融资，启宸资本就不再跟投了。”
他将平板电脑转向沈清晖，屏幕上显示着一个令人瞠目的估值数字。
“这一轮的领投方是‘林氏集团’。”靳宸看着沈清晖的眼睛，唇角微扬，清晰地吐出沈清晖不想听到的字眼，“靳野妈妈的公司。”
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沈清晖端着水杯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杯中的水面漾开一丝微不可见的涟漪，随即又迅速归于平静。他抬起眼，目光清澈地迎上靳宸带着审视意味的视线，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仿佛刚才听到的只是一个寻常的投资机构名称。
“很公允的估值。”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将水杯轻轻放回桌面，“靳总，林氏的条件是？”
靳宸似乎很满意他这副冷静到近乎漠然的反应，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露出一丝掌控全局的从容微笑。他将另一份文件推到沈清晖面前。
“这是Term Sheet（投资条款清单）。核心条款：你们团队的独立运营权，这点我可以保证。但是，”他话锋微转，指尖点了点文件上的某一行，“林氏需要一个董事会席位，并对重大决策拥有一票否决权。另外，靳野妈妈可能希望加快海外发行的进度，这方面她后续会亲自跟你详谈。”
沈清晖拿起文件，目光快速而专注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大脑如同精密仪器般高速运转，分析着每一个条款背后的深意和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
一个董事会席位、一票否决权。再加上天使轮时就已经给到启宸的那个董事会席位。
这意味着，某种程度上，他和他亲手创建的公司，未来将更大程度地受制于靳家。靳宸的手依然牢牢握着缰绳，甚至可能通过林婉容，握得更紧。
但另一方面，林氏集团所代表的不仅仅是资金，更是林婉容深耕多年的人脉、资源和国际市场渠道。这能极大加速“幻梦科技”的发展，是他单打独斗难以在短时间内企及的。
机遇与枷锁并存。天下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靳家的午餐。
他沉吟片刻，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靳总，董事会席位和否决权，基于林氏集团领投方的地位和提供的资源，我可以同意。”
他稍作停顿，语气转为更为谨慎的商量口吻，但立场明确：“但关于海外发行，我建议采取更分阶段的策略。我需要先集中精力稳固国内市场的基本盘，并完成‘情感共鸣’算法的下一次核心迭代。我相信，稳扎稳打打磨好产品，能为我们带来更长期、更稳定的回报。急于扩张，有时反而会适得其反。”
靳宸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他喜欢有主见但又懂得权衡的人。沈清晖没有盲目接受所有条件，而是在关键问题上提出了基于专业判断的反对意见，这反而让他更放心。
他笑着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谨慎不是坏事。这一点我会和靳野妈妈沟通，可以尽量帮你争取缓冲时间。不过，”他语气微转，带上一丝无可奈何，“最后还是要看靳野妈妈的意思。你知道的，Peisy一向很有自己的想法，我做不了她的主。”
这话听起来像是通情达理的让步，实则将最终的决定权和压力巧妙地后移而已。京华谁不知道，靳家这对继母子一个鼻孔出气。
沈清晖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会谈又持续了约半小时，双方初步达成了共识，更多的细节将由双方的团队后续跟进敲定。
靳宸助理悄无声息地进来，收走了文件和空水杯，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内暂时只剩下他们两人。靳宸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比之前多了几分随意，却也更加意味深长：“清晖，我很欣赏你。有才华，有头脑，更难得的是……沉得住气。比我那个只会用肌肉思考的弟弟强多了。”
沈清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中所有真实的情绪：“您过奖了。靳野只是看着四肢发达，容易让人以为他头脑简单。事实上他和您一样聪明有毅力，又和林伯母一样长得好看。”
他抬起眼，露出一抹无奈又恰到好处的浅笑，语气真诚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也就是他职业特殊，不好在相亲市场大面积流通。不然，得疯魔万千少男少女了。”
靳宸一面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沈清晖信手拈来的技能、专挑他爱听的漂亮话，一面又不得不承认，这话确实说得人身心舒泰。
他甚至有一瞬间理解了弟弟当初为何会栽得那么彻底——长得好看，情商高，看似温顺，说漂亮话时眼神又那么真诚，每一句都精准地挠在痒处，令人愉悦。
“行了，少给我灌**汤。”靳宸笑了一下，摆摆手，算是结束了这次会谈，“回去等消息吧。后续靳野妈妈那边的工作人员会跟你对接。”
“谢谢靳总。”沈清晖起身，礼貌告辞。
走出那间充斥着权力和资本气息的办公室，沈清晖微微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走廊尽头的电梯光可鉴人，映出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知道，虽然他在二十三岁的年纪，就凭借自己的能力，以及靳家最初的“资助”，实现了大多数人三十二岁都无法企及的事业高度，但他相信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他会走得更高，更远。
远到足以让身边那些曾经轻视、鄙夷或试图掌控他的人，最终都不得不抬起头来看他。
并为此刻的他，感到骄傲或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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