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无声下行,数字不断跳动。
沈清晖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方才在靳宸办公室里的每一帧画面、每一句对话都在脑中飞速回放、解析。靳宸的认可,启宸的介入……像一副精心排列的多米诺骨牌,看似指向一条辉煌坦途,却也可能一触即发,引向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
他捏了捏眉心,将那一丝疲惫压下。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叮——”电梯到达一楼。门滑开的瞬间,外面大厅的嘈杂人声隐约传来。沈清晖迅速调整表情,恢复成那个冷静自持的“沈总”,迈步而出。
等候在一旁的艾米立刻迎了上来,将他的私人手机递还给他,低声道:“沈总,公司那边一切正常,下载量还在稳步攀升。另外,琳达姐说媒体采访的请求已经堆成山了,今天下午跟记着一句对话的视频也上了热搜,问您要不要筛选几家影响力大的安排一下?”
“采访暂时全部婉拒。保持一点神秘感不是坏事。”沈清晖接过手机,指尖划过屏幕,看到那条来自今天路上偶遇的小记者的采访视频,正在微博热搜上方,只不过走向很奇怪,他故意说得似是而非的容易引起争议的话题没有被关注到。
微博热搜上的词条居然是#我也不想氪的,可是沈清晖说我是他女儿诶#。他点进词条大致滑了一下,被网友莫名其妙跑偏的关注点搞得一愣,顿了顿,对艾米补充道,“周四下午三点之后的行程空出来,让琳达把今天上午堵我车的小记者约过来做独家采访。”
“好的,沈总。”艾米迅速记下。
手机就在这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一个没有存储但印象深刻的号码——来自港岛。
沈清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对艾米做了个“先去车上”的手势,自己则缓步走向相对安静的一处休息区,接起了电话。
“喂?”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刻意放缓的温和,却掩盖不住那股久居上位的腔调:“清晖啊,是我,爸爸。”
是沈崇山。
沈清晖没有应声,只是安静地听着。
“呵呵,我看到新闻了,微博热搜,还有财经快讯都报了。”沈崇山的笑声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虚假的热络,“了不起啊!真给我沈家长脸!我就知道,我们沈家的孩子,到哪里都是人中龙凤!”
沈清晖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笑,依旧沉默。
沈崇山似乎有些尴尬于他的冷淡,语气稍稍收敛了些,但那股说教的意味又冒了出来:“不过,清晖啊,年轻人创业是好事,但也要注意分寸。听说你现在搞的那个游戏公司,估值很高?这风口浪尖上的,树大招风啊。外面人心险恶,你一个人在京华,没个依靠,爸爸实在是放心不下。”
他话锋一转,终于图穷匕见,语气虽依旧故作慈爱,却透出隐隐的冷意:“要爸爸说啊,这公司做得再好,终究是单打独斗,不如并回沈氏集团来。家族的力量总比你一个人强,资源、人脉都是现成的,爸爸也能帮你把关,免得你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骗了,你说是不是?”
沈清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波澜:“谢谢关心,我自己能处理好。”
“清晖!”沈崇山的语气加重了几分,那层虚伪的温情面纱几乎要挂不住,“你怎么还是这么倔!爸爸是为你好!你那个公司,现在看着风光,背后指不定有多少豺狼虎豹盯着!你以为那些投资人真是看好你?他们是看好你能带来的利益!等把你榨干了,一脚踢开的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他喘了口气,声音压低,带上了一丝不容错辨的威胁:“别忘了,你妈还在港岛呢。她身体一直不好,又是一点事情就崩溃的性格,最需要的就是清净安稳。你这当儿子的,在京华闹出这么大动静,万一有些风言风语,或者什么不好的事情打扰到她……你忍心吗?”
沈清晖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泛白,眼底瞬间结上一层寒冰。但他开口时,声音却依旧稳得可怕:“说完了?”
“你……”沈崇山被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噎得一窒。
“我的事,不劳你费心。我妈那边,”沈清晖的声音冷了下去,“她要是受到一丝一毫打扰,我保证,沈氏集团明年最大的新闻不会是连年亏损的财报,而是董事长涉嫌跨境威胁私生子的人身安全。你可以试试。”
说完,不等沈崇山反应,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冰冷的忙音响起。
沈清晖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几次,才将胸腔里翻涌的戾气压了下去。他抬眸,透过大厦明亮的玻璃幕墙望向外面车水马龙的金融街,阳光灿烂,繁华鼎盛。
却有一丝无形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
他知道,沈崇山的这通电话只是一个开始。游戏的爆火,公司的估值,像一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肥肉,终于引来了潜伏在最深处的鬣狗。
他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脸上重新戴上那副无懈可击的平静面具,迈步走向门口等候的车辆。
拉开车门坐进去的瞬间,艾米敏锐地察觉到老板周身的气压似乎比刚才更低了一些,但她聪明地没有多问。
车子平稳地驶离金融街。
沈清晖靠在后座,闭上眼睛。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琳达发来的消息,确认了下午与林婉容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他睁开眼,回复了一个“收到”。
然后,他点开那个没有保存的港岛号码,手指悬停在删除键上片刻,最终,只是将其拖进了黑名单。
市郊,某武警训练基地。
汗水、尘土、以及若有似无的火药味混杂在空气中。高频的指令声、枪械撞击声、模拟爆炸的闷响交织成一曲独属于此地的硬核交响。
靳野刚结束一场高强度CQB(室内近距离战斗)模拟对抗,作训服早已被汗水彻底浸透,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勾勒出充满爆发力的线条。他一把摘下沉重的战术头盔,寸短的头发茬上挂满汗珠,随着他仰头喝水的动作滚落。
“野哥,牛逼啊!刚才那个破门点射,速度绝了!反应时间起码比上次缩短零点几秒!”队友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咧嘴笑着,露出两排白牙。
靳野喉结滚动,灌了几大口冰水,沁凉的液体暂时压下了喉间的干渴和身体的燥热。他随意地用胳膊抹了把脸上的汗,目光却下意识地扫向不远处放在长凳上的个人物品。
他的手机屏幕正不断亮起,又熄灭,推送着一条又一条来自外部世界的消息。
#幻恋手游爆#
#最美游戏制作人沈清晖#
#求沈总出道#
#沈清晖天才制作人#
#我也不想氪的,可是沈清晖说我是他女儿诶#
队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的笑容更揶揄了:“嘿,野哥,看啥呢?这不是你那个……‘男朋友’吗?可以啊!真搞出这么大动静了?这得赚多少啊!”
靳野收回目光,锁屏手机,随手将其扔回长凳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甚至带着点刻意的装:“小打小闹。”
心里却莫名地窜起一股无名火,烧得他有些烦躁。
沈清晖。
这个名字,这个人,似乎越来越超出他预设的轨道。
以一种他完全没料到的方式,强势地重新闯入他的视野。那个曾经应该乖乖待在他羽翼之下、依赖他庇护、眼里只有他的小雀鸟,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飞到了聚光灯下,成了万众瞩目、被人用各种惊叹词汇追捧的“沈总”?
另一个队友也凑了过来,挤眉弄眼,用手肘撞了撞靳野:“就是啊野哥,深藏不露啊!金屋藏娇藏了个点金圣手?以后是不是得管嫂子叫沈总了?求带飞啊野哥!”
“滚蛋!”靳野笑骂着踹了那队友一脚,力道不轻,带着点发泄的味道。
队友嬉笑着躲开。
靳野转过脸,脸上那点强撑出来的轻松笑意瞬间沉了下去,嘴角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想起和沈清晖在一起的时候。那个安静、乖巧、甚至有些过分顺从的沈清晖。会在他回家时递上拖鞋,会记住他所有饮食偏好,会在他偶尔休假时安静地陪在一旁,眉眼低垂,像一幅精致易碎的漂亮水晶。
和热搜图上那个穿着剪裁精良的西装,面对镜头和资本从容不迫、眼神清冷自信的“沈总”,判若两人。
他一直以为,沈清晖的才华和美貌,是只为他绽放的温室花朵,需要他精心呵护,也需要依附他而存在。他从未想过,这朵花一旦脱离他的掌控,竟能爆发出如此野蛮而耀眼生命力,独自闯出一片他几乎快要无法触及的天地。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糟糕透顶。
他没有和队友分享自己感情状况的习惯,因此队里并没人知道他们早已分手。大家还停留在“野哥有个漂亮得像明星的小男友”的旧印象里。
他为沈清晖的成功感到一丝莫名的与有荣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远远抛下的心痛和……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在他过得浑浑噩噩,沈清晖就能抽身得这么潇洒?仿佛他们一起度过的甜蜜时光,对沈清晖而言轻飘飘得没有任何分量。
靳野在家人的爱与期待中出生,在丰富的物质中长大,几乎所有的愿望只需流露一点渴望便能得到满足。他的人生前半段过得幸福又简单,信奉的准则直白而强悍:我想要,我得到。
他有一位不苟言笑、位高权重,能为他铺平康庄大道的父亲;一位雷厉风行却对他温柔包容的母亲;一位从小护他、爱他、支持他一切梦想的哥哥;还有一个和他一起调皮捣蛋、感情极好的妹妹。
他自身更是足够优秀——高大英俊,体能顶尖,头脑聪明,17岁考入顶尖军校,品学兼优,维和实习立过功,24岁硕士毕业时,和同期毕业的博士学长一起被授少校衔。他是精英教育下的天之骄子,是全家人的骄傲。
他人生列车唯一一次偏离预设轨道,就是沈清晖。
当初哥哥简单调查后,便怀疑母亲身边那个漂亮得过分的临时造型助理别有所图,让他去“处理”掉这个潜在麻烦。他一贯听哥哥的话,但第一眼见到沈清晖真人,他几乎立刻推翻了哥哥的猜测——这样干净剔透、气质清冷的漂亮男生,怎么可能是那种在女人跟前汲汲营营的捞男?
他是职业军人,是武警,自有一套引以为傲的、洞察人心的判断标准。
后来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没错,沈清晖确实对他母亲没有半分非分之想。因为沈清晖是同性恋,还是个纯0。
靳野闭了闭眼,打断了自己的回忆。
沈清晖对他很好,温顺乖巧,高度理解和包容他职业的特殊性,不吵不闹,完美得像个定制娃娃。他们有过很长一段在他看来幸福稳定的时光。
所以沈清晖毫无预兆地提出分手时,他完全懵了。他根本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一开始,他以为是情人节礼物没送对,沈清晖在使小性子,或者沈清晖在家里受了委屈,心里不得劲儿。
他甚至偷偷去问了身边那些看起来更懂“浪漫”的队友,还在小红书上发帖咨询网友,结合自己学生时代修过的心理学课程,综合分析下来,觉得可能是自己给的安全感还不够。
于是,他策划了低调但浪漫的求婚仪式,拟定了足以让任何有梦想的大学生心动的、近乎馈赠的婚前协议,甚至定制了四枚不同风格、搭配不同季节的求婚戒指。他对着那个他认定的人说出准备好的誓言:“我希望你能收下戒指,让戒指和我一起陪你度过未来的每个四季。”
他以为等待他的会是沈清晖惊喜甜蜜的眼泪和一声“我愿意”。
没想到,等来的是沈清晖苍白着脸,流着泪,却异常坚定的一句“对不起,靳野,我们真的结束吧。”
更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就接到了哥哥靳宸冷冰冰的电话:“分手了就别再缠着他。再让我发现你去找他,我就把他送出国。靳野,你应该不想让一段感情走到要在你的梦想和爱人二选一的地步吧。”
回忆至此,靳野胸口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猛地站起身,抓起作训服外套。
“野哥,干嘛去?一会儿还有组内复盘呢!”队友在后面喊。
“加练!负重十公里!”靳野头也不回,声音硬邦邦地砸在地上,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狠劲。
他需要汗水,需要疲惫,需要身体的极致痛苦来压住心里那股快要失控的、混杂着思念、不甘和强烈占有欲的汹涌暗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