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周若禾耸着肩，两手用力地拽着袖子，脚趾使劲抓着地。行动间，绸缎拂过肌肤时的触感，过于丝滑轻盈；脚下的鞋袜，站着都打滑。周若禾觉得身上的一切都不贴她身，似要逃离她的身体。只能两手提着衣裙，小心翼翼地走稳每一步。
行至湖心桥下，刚准备提裙上桥。抬头一看，只见桥上一白衣锦袍公子，望着湖面负手而立。不是周若霖还能是谁呢。
“哥哥。”周若禾把衣裙拎得更高，三步并作两步走，奔向周若霖。
“小心。慢些走。”周若霖看着桥下奔向自己的周若禾，掀袍下阶迎了上去。
“哥哥。”周若禾似在水中抓住了一块浮木，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周若霖来到周若禾跟前，看了看周若禾身后的连翘，连翘识趣地放慢了脚步。周若霖这才转身与周若禾肩并肩，二人同步往桥上走。
刚下马，叔父便派人来叫。想着有些事情总要她自己面对，自己也不好进崔夫人院子。
与叔父回了府。还是放心不下。只好甩开众人，在桥上等她出门。
看着不顾一切奔向自己的人，周若霖觉得自己不该丢下她。
到了桥上，站定，四下无人。看着周若禾头上因奔跑而歪斜的玉簪，周若霖习惯地抬手把玉簪扶正，抚了抚周若禾被风吹到额前的碎发。似初见时的场景，只是女孩看他的眼神不再惶恐不安，而是一脸乖巧。
周若霖看着她略施粉黛的脸，红润光泽的朱唇。一切有些怪异，令人忍俊不禁。只是那双格外清澈明亮的眼，晃得人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望向湖面；只见，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涟漪不断，引得湖中的荷叶微微震颤。
“你出生后，叔父与你娘和离。随后娶了世家之女崔夫人为妻；崔夫人生有一子一女。”
“府中还有一个赵姨娘，也生得一子一女。”周若霖负手而立，望着湖面说道。
“我娘还在吗？”周若禾小声地问道。
“你娘，也在洛阳，嫁了户部张主事，也有一子一女。”周若霖看着周若禾回道。
“在城南，五柳巷。”周若霖看着眼神黯淡下去的周若禾，便把自己查到的与她说。要是想见，也有地方可找。说来也巧……。
周若禾甩了甩袖子，看着湖面说道：“我一直以为他们都不在了……。”周若禾不知道该悲伤自己成了多余的人，还是该庆幸父母健在。
“不说这个了，现在吃喝不愁了。”周若禾释然地笑道
“一身绫罗绸缎，以前我连做梦都不敢想。”双手抬起展开撑开袖子对着周若霖展示道。
周若霖看着周若禾勉强的笑容，心里愈发怜惜。
“以后有哥哥在。”周若霖上前一边帮周若禾整理衣襟一边道。
闻言，周若禾不知该作何反应。从未有人和她说过这种话，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微红的眼眶先做出了回应。
“走吧，别去晚了。”周若霖装作没看到她猩红的眼睛，笑着说道。
说罢，二人并肩下了桥往正堂去。
周若禾越走越慢。周若霖也不催促，一直压着步子与她同步。
离正堂越来越近，周若禾紧张得快无法呼吸。本能地伸手拉住旁边的周若霖。
“哥哥，走慢些。”
“好。”周若霖笑得如春风。他虽然觉得此番于礼不合，但是想着周围也没什么人。
感受到手里的人，手心的汗，周若霖紧了紧手掌出言安慰道：“叔父虽然严肃，但对子女很是爱护。”
顿了顿又接着道：“其他人的话，你与他们没什么冲突，想来也不会为难你。”
“可是，可是我跟她们不一样。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周若禾垂着头喃喃自语道。
“礼仪规矩，不出一月，就可做到仪态万方；吃一次、玩一次、用一次，便会吃、会玩、会用。但是，靠着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若禾。即便是我，也不如你。”周若霖停下脚步，侧身双手扶着周若禾的肩，与之对视道。
“你不可妄自菲薄。”周若霖最后郑重地说道。
周若禾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恰好是落日时分，晚霞映在她脸上；一片绯红，从耳朵向脸晕染开来。
周若霖看着因自己而盛开的晚霞，似有羽毛搔过心尖。笑意一点点从心底涌上来，浮于脸上，溢出眼角。
转身往前道：“走吧。”。声音是从未有过的轻快。
两人没再做停留，径直往正堂去。
傍晚，天虽未黑，合府上下皆已点灯烧烛。
周若禾二人才步入厅堂，便有看门的婢女向内传道：“大小姐和若霖公子来了。”
周若禾迎着一众目光，与周若霖并肩进了屋。
“可算来了。”周若禾一进门就被崔夫人拉住。
“来来来，老爷快看。”
“老爷好福气。人到中年，白得一囫囵闺女。”周若禾还没看清屋内的人，就被崔夫人拉到，坐在桌子主位的人面前。
周若禾垂着头，只余光偷视着。主位上之人，四十岁上下，面色沉稳，威严骨相。
男人似没听到崔夫人说的话，只端起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随后漫不经心地放下茶碗，才垂着眼看向前方。
似察觉到了周若禾的目光，男人抬头瞬间便对上了周若禾窥探的视线，周若禾吓得把头低得更低。
“住处……可安置妥当了？”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
不等人回答又接着道：“服侍的人……安排的是哪几个？”
“已安置在潇湘院住下，她们几个姐妹挨在一起，也有个照应。”崔夫人笑着说道。
说话间有婢女端了茶果来，崔夫人接过茶果放在桌上：“伺候的人与若棠若兰一样。别的也没什么；只是想着，姑娘刚回家，对府里还不太熟悉，有个年长些的婢女在旁照看好些。就挑了我房里的连翘一并在跟前侍候着，以后看着增添。”
说完，崔夫人捏着手绢，窥觊着男人的反应。男人神色如常，垂着眼缓缓说道：“传饭吧。”
垂夫人见此，喜上眉梢，又拉着周若禾转身，看向站在桌旁的众人：“来，我带你见见府里的人。”
“这是赵姨娘。”崔夫人对着一三十左右的青春夫人介绍道。
那姨娘对着周若禾福了福身，嘴角无意识地抽动，眼里闪烁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周若禾虽不知对不对，但也学着对方回了礼。
崔夫人斜睨了一眼，拉着周若禾，指着旁边两个女孩，接着介绍道：“这是你两个妹妹，若兰若棠。”。
周若禾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孩，都是十五六岁的模样，稍大的温柔和顺，小的神采飞扬一脸不岔。
两个女孩对着周若禾见了礼，周若禾同样还了回去。
介绍完，崔夫人拉着周若禾在周若霖旁边入座。
“其余的两个弟弟，一个在外求学，一个年纪尚小不好来见。”崔夫人一边走一边道。
崔夫人在主位右侧的位置坐下笑着道：“以后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和我说。”
说话间，婢女已摆一桌珍馐美味，众人也都围着大圆桌入了座。周若霖在主位左侧，崔夫人在主位右侧。顺着周夫人，依次是周若棠，赵姨娘；周若霖这边，依次是周若禾，周若兰。
众人入了座，桌上一阵无话，也没人敢动筷。许久才传来周父低沉的声音：
“以后她便是你们的长姐，要好生相处，相互扶持。”他垂着眼，一边接过婢女手中的毛巾，一边说道。
擦完手，他拿起筷子，众人才开始动。周若禾见众人开始动筷，才敢伸手拿桌上的筷子，却因过于紧张不小心把碗上的筷子，碰掉地上；筷子与地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周若禾慌忙弯腰低头捡起。
抬头起身时，众目睽睽，皆聚于她一身，周若禾窘得满脸通红。
“无妨。”周若霖小声安慰道。
在旁侍候的连翘重新递来一双筷子，周若禾小心接过：“多谢。”
有了这场意外，周若禾便更加小心翼翼，深怕出错。
室外天已擦黑，屋内，婢女仆从敛声屏气，桌上沉默寂然，连吃饭时的碗箸声都无。周若禾见状，更是连吃饭都不敢细嚼，只囫囵吞下。一顿吃下来，是食不知味，口中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主位之人放下筷，饭桌上其余人也纷纷放下手中碗筷。周若禾见状立马把碗中最后几粒米吞下，随即跟着放下碗筷。
男人起身，桌上众人皆起立，周若禾跟随着站了起来。男人看了看周若霖：“晦之随我来书房一趟。”。周若霖随之弃席跟着出了厅。
二人离开，厅内氛围才轻松了许多，只是无人入座接着吃未吃完的饭；一桌珍馐美味，与刚上桌时无异。
“出门时虎儿刚睡下，这会儿该醒了，妾身就先行告退了。” 赵姨娘对着崔夫人福了福身说道。说完不等崔夫人回应便已转身出去。
“夜深了，我也不留你们了，各自回房歇息去吧。”崔夫人看着周若禾等人说道。
周若兰福了福身：“是。”。周若禾见状也福了福身，随后二人一道出了门，只余崔夫人与周若棠。
周若禾与周若兰一前一后地往回走，一路沉默，过了桥，到了一个岔路口，周若兰福了福身恭敬地说道“长姐慢走。”周若禾回了礼，两人分道而行。
两人分手后，周若禾沿着小径迤逦前行，回了潇湘院。
才坐下，婢女便端了一杯水来，连翘接过递给周若禾：“小姐喝口水。”。
接着连翘又吩咐婢女打水、铺床。周若禾进了里间，坐在妆台前，任连翘拆了发髻去掉头饰，接过热毛巾洗了脸，最后才脱了衣服睡下。
周若禾以为自己会无法入眠；也许是因为一整天的精神都处于高度紧绷状态，躺床上，放松下来，没多久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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