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云遮雾绕的丛山密林中，飞禽齐飞，走兽急驰；繁花似锦湖光潋滟的宜人景色之中，宫阙连绵，阁楼林立。
所有来会的车马，皆在西苑入口等待禁卫临检，周若禾靠在车窗上，想要掀开车帘通通风，不想旁边马车里，传来窃窃私语声：
“太子一定是魏王。”
“也说不准，年初，陛下册封越王时，同时还把越王过继到先太子名下。”
“越王可是，可是废太子……。”女人小心翼翼地说道。
“别说了。”一个女人厉声打断两人的谈话。
话音刚落，马车再次启动，周若禾看着旁边的两人一副倦怠样，想来只有自己一人听到。
过了大门没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所有公子小姐，皆弃车抛仆步行往前走。周若禾看着左右可供四马并行的大道，不明白为何不能坐车直达。只是她早已被巍峨宫殿以及一路不凡的气派所震慑住；早没来了此前，礼仪上学有所成的自信。
烈日下，一行人在宫女的引导下，敛声屏气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才到了翠竹簇拥的集贤殿。
集贤殿后山竹林中，蜿蜒小溪袅袅飘荡，悦耳丝竹潺潺流淌；沿着林中台阶往上，亭台些许，宫灯无数，丝竹声越发清脆。直到登上山坳，丝竹声与泉水声在人群中乱作一团，才算是到了。
翠竹为帐，青石为席，溪水为桌；男女分坐溪水两岸，琉璃盏装酒，玛瑙盘置果，顺流而下，两岸宫女按需拾取。微风过境，暗香浮动，竹叶沙沙作响；光影斑驳处，锦衣流动，华服轻飏。
屏风后，丝竹悦耳，琴瑟沁心；溪水岸，泉香酒冽，沉香静流。
神仙境地亦不过如此。
不知是袅袅香烟让人昏昏沉沉，还是穿梭在人群中的宫女让人迷迷糊糊，亦或是林下三三俩俩聚在一起的罗衣小姐，让人朦朦胧胧。周若禾有点恍恍惚惚神智不清。
“若棠若兰你们怎么才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从石桌旁起身，笑着上前来。
“她是英国公家的三小姐，张幼仪。”周若兰在周若禾耳边说道。
那女孩打量着周若禾，周若棠拉着她介绍道：
“这是我长姐。”
“长姐，这是幼仪。”
张幼仪规规矩矩见了礼，周若禾见此亦大大方方地回了礼。
周若棠与周若兰二人看了，眼里满是震惊。
张幼仪不明所以，只一味“走吧，宴会马上开始了。”
还没走几步，就听见有太监唤道：“魏王妃驾到。”
话音刚落，琴音骤歇，林间只余风声泉响。只见一华服妇人在一众宫女拥簇下，从阶下缓缓上来。王妃还没到跟前，在场所有人便垂首屈膝行礼，齐呼：“参见王妃娘娘。”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阵暖香袭来，才听见那人缓声说道：“诸位不必多礼。”。
众人闻言才陆续起身。魏王妃在上凉亭入座，抬手示意众人入座，在场众人在宫女引导下，才纷纷就坐。
溪水宽约两尺，沿着蜿蜒曲折的溪流，在两岸每隔一丈修一级台阶，两岸各有二十级台阶。台阶内绿荫下，面溪设有紫檀长条食案蒲团荐席，旁有紫铜莲花香炉焚香。前有宫女临溪取食，后有宫女在旁听候。周若禾三人，在从上往下第十五级台阶
“近来天气愈发炎热，刚好园里的果子也熟了。承蒙陛下恩典，特邀大家前来，吃吃果子消消暑。”
周若禾只听到声音，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虽然溪水蜿蜒，台阶错落有致，使得在上的能观其下，但在下的也只能看得清楚更下，观上则不能。
“各位不必拘礼。”一边说着一边举杯。
众人闻言皆举杯齐呼：“谢王妃。”随即皆一饮而尽，丝竹雅乐声再次响起。
周若禾从未饮过酒，没喝时闻着全是果子香，以为是什么美味。没成想，喝下一杯葡萄酒后，全然无香，肠胃翻腾全身便通红。
坐在旁边的周若兰见此立即给她倒了一杯清水，对面的周若棠，也把一小碟剥好的枇杷推到她面前。周若禾顺手接过水，拿起一粒枇杷，微笑着道了谢。
枇杷入口香甜，不似当初在船上吃的酸涩。
周若禾没再喝酒，只专心吃着案上的果子。有些果子她没见过，见过的也没吃过，吃过的也没这么好吃。要是在乡下，她一定会开怀畅吃才痛快。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近来也学会了和别的公子小姐一样；一切都在礼仪之下，吃得慢条斯理漫不经心，好像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似味同嚼蜡。吃到后面愈发寂寞，好像果子真的平淡寡味了。
宴席过半，一切让人乏味之时，太监的通报声又从林中传来：“魏王到。”
话音刚落，琴萧既停，众人皆起身行礼，魏王妃降阶相迎。
不多时，一身着绛色锦袍中年男子，带着两个随从，自竹径而出。
魏王笑着扶起行礼的王妃：“听闻王妃在此设宴。”
“特来讨杯酒喝。”
“王爷来得正是时候。”魏王妃笑着回道。
二人往前走了几步，魏王才对行礼的众人说道：“各位不必多礼。”
周若禾这才看清魏王妃相貌，顾盼间，眉目生辉；行止间，仪态万千。轻衫华服，难夺倾城色；岁月不语，徒增一分优雅从容。那魏王温润儒雅，声音柔和，却不会让人觉得柔弱，只觉不怒自威贵气逼人。
二人携手上坐，魏王抬手示意大家坐下，众人才敢陆续坐下。
“本王路过，来讨杯酒喝。”
魏王说着便端起酒杯道：“诸位不必拘谨，自当我不在。”众人战战兢兢又陪饮一杯。
魏王放下酒杯，闲适地拿起一粒杨梅扔在嘴里，环伺四周后：
“竹林幽境，曲水流觞，真是雅趣至极。”
像是随意不经意地说道：“不吟诗作赋怕是辜负了这份雅趣。”
“不知王爷有何高见。”魏王妃笑着说道，声音不似此前干脆。
魏王看着身旁的太监道：“德全，你说呢。”
那太监闻言立马上前大声奉承道：“奴才读书不多，但听闻古人曲水流觞都是吟诗作赋，不若就照诗书里说的。琴音起，琉璃果酒顺水而下，琴音止，酒杯停在哪里，边上的公子还是小姐，赋诗弹琴任选其一。”
说完又补充道：“过两日便是端午，能背着写下一两首与端午相关的诗词亦可。”
“王妃觉得如何。”魏王看着魏王妃道。
魏王妃笑着回道：“李公公想得周全。”
“来人呐，准备笔墨纸砚。”
随着魏王话音落下，周若禾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群宫女已经端着笔墨纸砚上来，在边上候着。
周若禾来不及反应，让人心惊肉跳的琴音便从上游传来，旋律时而舒缓时而急促。周若禾死死地盯着溪流，连琴音停了都未曾察觉。
琉璃盏停在了对岸第八阶，一阵骚动后，宫女端着世家公子写的诗文往上盛给王爷王妃。
“那是长安侯家的。”周若兰在周若禾耳边小声说道。
不多时，第二轮琴音又起，周若禾的心又悬了起来。
琴音时急时缓，久久不歇。不多时，斑驳光影中，一盏光彩夺目蓝色琉璃碗，随着溪水摇摇晃晃地漂了下来。在溪水里，一路光芒四射熠熠生辉，里面装的杨梅酿也显得猩红耀眼。琴音愈发激昂，琉璃盏在周若禾面前打着回旋，心跳弄丢，呼吸停止。
就在周若禾以为在劫难逃时，琉璃盏打了个回旋又漂了下去，琴音也戛然而止。
酒盏停在了周若禾下方的台阶边上。
“她们是户部侍郎李大人家的。”周若兰小声说道。
岸边宫女取出溪中酒盏，置于食案上。四个小姐，其中三人接连在纸上书写，只一人对着宫女小声地说了什么，随后跟着宫女往上走去，对着魏王夫妇行了行礼：“臣女李筱蓉见过王爷王妃。”
“李小姐不用多礼。”王妃回到。
宫女拉开乐师前的屏风，李小姐在琴架后坐下。不多时，琴音飞起，初似雨滴落地，舒缓清晰分明；随后是狂风过境大雨倾盆，琴音倾泻而下让人措手不及；最后，骤雨初歇，琴音悠扬似雨过天晴。
一曲罢，上坐掌上响起。
“好，好，好。”魏王一连三个好。
李筱蓉立即起身行礼。
“你父亲是何人。”魏王问道。
“家父户部侍郎李忠年。”
“原来是李大人家的。”魏王一边说一边思索着什么。
“弹得不错，当赏。”
魏王妃立马接话：“王爷说的是。”
“今日出门未曾带礼，这支玉镯倒也衬李姑娘一双巧手。”说着便褪去手上的玉镯，旁边的宫女立即双手捧接。
“谢王妃赏赐。”李筱蓉接过后毕恭毕敬地行礼后才退下。
魏王看着下游两岸的人，笑着说道：“本王在此，倒是扰了大家的雅兴，让大家不得自在。”
“就不在此搅扰大家的雅兴了。”魏王起身，众人皆不敢贪坐。
“观刚才李姑娘的琴艺，这乐师倒显多余，何不让大家自行弹奏，自行书写。直抒胸臆才算不辜负此情此景。”魏王看着两岸众人笑道。
“王爷说的是。”魏王妃笑着应道。
魏王带着一行人从对岸离开，所到之处，公子皆拱手低头。
“就依此前王爷所言，弹琴也好，写诗作赋也罢，各位请自便。”
“弹得好，写得好，本宫通通有赏。”
魏王妃话音刚落，宴会再也没了此前的沉闷，全场沸腾，霎时间，佳人小姐三三俩俩往上请揍献曲，公子群中纷纷高论诗词歌赋。
周若兰与周若棠也接连提笔在纸上书写着，周若禾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尝了一粒杨梅，只觉酸涩无比。
十九年的差距，岂是三两日就能赶上的。
下半场，周若禾再也没关注宴会上的人和事，也没注意盛樱桃的碟子与樱桃相映成趣，不在乎装杨梅饮的琉璃盏搭配得宜，她没有心思欣赏，只沉默地吃着果子。
周若禾忘了怎么结束的，行尸走肉般地熬到音停酒尽。
散场上了马车，整个人还是恹恹的。
“你怎么了。”周若棠见其神情恍惚好奇问道。
“没什么，只是大家都会作赋弹琴，我却什么都不会，有些无地自容。”周若禾笑得一脸勉强。
“长姐高看了，我们只是识得几个字，远远谈不上会吟诗作赋。”周若兰笑着安慰道。
“宴席上，想来大多人和我们一样，只是抄了几句诗上去，免得被人说道罢了。”
“幸好有你们在，要是只有我一个，我连大字都不识一个，那可就给人看笑话了。”周若禾笑着一脸认真地道。
“谁敢笑话你，你是尚书府大小姐，只有你笑话别人的份，轮不到别人来笑话。”周若棠满脸不岔气。
周若禾闻言，愣了一下：“你说的对。”
周若棠见其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己，像是虚心受教的后辈，没了此前年长几岁的从容。接着不自在地说道：“也没几个是识字的。识字又有什么用，又不能像男子一样，考取功名出仕为官。”
周若禾虽没被安慰道，但也承了两人的情，笑着道：“不说这些了，今日多谢你们照顾，我这初来乍到，以后就仰仗两位妹妹了。”
太阳散发着最后的余热，马车渐行渐远，一路笑闹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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