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桌上的台灯亮着，卷宗铺满了半张茶几，电话铃响的时候，郑雁来正捏着眉心，逐字推敲一份案情报告。
“喂，您好？”
“是郑雁来女士吗？”
“我这里是镇派出所。有个叫林之桃的女孩在这里，需要家属来接一下，她给了我们这个号码。”
郑雁来握着手机的手顿了一下。林之桃，她记得，小渔村，咸湿的风，那个有些怯懦却梗着脖子说要告父亲的小女孩。
“她怎么了？”郑雁来的声音不自觉地绷紧了。
“没什么大事，跟人起了冲突，动了手。对方问题更大，雇佣童工还克扣工资，但按规定，得监护人来签个字才能领走。”
“动手？她受伤没有？”郑雁来赶紧站起身，拿起了外套。
“一点皮外伤，不严重，主要是这孩子......”
“我马上到。”她语速很快，电话挂断的忙音响起时，她已经抓起了车钥匙。
夜路开车近一小时，才赶到那个小镇的派出所，她推开门，带进一身夜风的凉意。
派出所的白炽灯明晃晃的，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长椅角落里的林之桃，小小的一团，缩在那里，低着头，嘴角和额角带着明显的淤青和干涸的血迹。
听到门响，那身影抬起头。灯光下，那张小脸瘦得几乎脱了形，下巴尖尖的，肩膀单薄得像片纸。
目光撞上的那一秒，那眼睛里闪过极亮的光，但只亮了一刹那，就迅速黯淡下去，像是被这灯光，被她的注视烫到了一样，飞快地垂了下去，把头埋得更低，手指死死抠着裤缝。
警察走过来：“郑雁来女士？”
“是我。”郑雁来收回目光，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把，又酸又涩。
“这边来。”警察推过一张表格，“在这里签个字，你是她......”
“我是她小姨。”
警察叹了口气，一边递笔一边压低了些声音:“签这儿。这孩子......唉，也是犟，说是打工挣书本费，让黑心老板坑了，气不过动了手，才多大点......家里再困难，也不能让小孩自己出去挣这个钱啊，容易吃亏，回去好好说说，别骂她，但也得让她长个记性。”
书本费。打工。这几个词狠狠砸在郑雁来心上。
“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她声音有点哑。
手续办完，她走到长椅前，没多问，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那单薄得硌人的肩膀上。
“走吧。”她说，声音放得很轻。
林之桃默默站起来，跟着她，步子迈得小小的，始终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上车，坐下，车内灯开着。
郑雁来倾过身，手指极轻地碰了碰她额角的伤：“疼不疼？”
林之桃摇摇头。
“我的电话号码，为什么从来不打？”她看着小孩低着的睫毛。
没有回答，车厢里只有沉默。
郑雁来心里发涩，发动车子。她想起当年离开后，打听过这孩子的去向，知道她出来读书了，便稍稍放了心，之后工作忙碌，加之这孩子从未主动联系，她便以为一切都在向好……一种迟来的愧疚漫上心头。
“今晚先去我那儿，给你处理下伤口，明天一早送你回学校。好吗？”
旁边传来极轻的一声：“嗯。”
郑雁来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总是低垂着的脑袋。
“乖。”
又是这个温柔的声音，又是这个字，投在林之桃的心里，有点酸，有点胀。
到了家，灯光明亮，更能看清那些伤痕和孩子过分的消瘦。
郑雁来拿出药箱，用棉签蘸了碘伏，动作放得极轻，小心地擦拭那细小的伤口。
药水触碰到破皮的地方，林之桃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却硬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连呼吸都屏住了。
“疼吧？”她轻声问。
“不疼。”声音闷闷的。
“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林之桃低下头，肩膀微微垮下去:“对不起......我不该动手的。”
她记得的，检察官姐姐教过她，要用法律保护自己，她让她勇敢，她却用了最笨的方法。
“不怪你，”郑雁来的声音很温和，“是那个人太过分。但你还小，我怕你吃亏。下次记得找大人，找警察，还有，找我。记住了吗？”
“嗯。”
“都瘦成这样了。”郑雁来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音。
“有困难，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没今天这事，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自己扛着，一辈子都不找我？”
林之桃猛地抬头，急切地摇头，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活泛的气儿。
“那说好了，以后有事，第一个要告诉我，好吗？”
郑雁来的眼神专注而温暖，林之桃望着那双眼，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乖。”
灯光在她眼睛里映出两点微光，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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