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季霜在瞬间屏住呼吸，一时间她还来不及消化这个消息。
夏季赛。
退役。
状态下滑。
这几个词汇叠加在一起的分量实在太沉重了，沉重到她不知道该如何接受。
季霜还清楚地记得一个月前和魏柯一起看杯赛，他半玩笑半调侃地说欧神打完夏季赛就要退役了。
她当时连半个标点符号都不信，甚至扬言欧神要是退役她立马跳一百把自闭城，用大师号俯冲青铜。
可……竟然是真的。
哪怕在季霜的主观意识中，欧文清的竞技水平是不受年龄限制的，可她不得不承认，二十六岁这个年纪在职业赛场中的确已经垂垂老矣。
会议室陷入了沉寂，季霜也呆呆地愣在原地没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传来声响，“想退就退吧……”
几乎同时，门口“哒”的一声打断了周迭。
季霜意识到自己因为身体前倾不小心磕到门的时候，会议室里的大家已经纷纷转头向她望过来了。
艰难地收起情绪，她深吸了一口气，扯起笑容，说：“对不起，我手机忘拿了。”
周迭单手搭在桌沿，匆匆扫过她落寞的脸，“进来吧，一起听。”
季霜的眼神中有明显的躲闪，她径直去拿回自己的手机后，拒绝道：“不了，我下楼训练了。”
没等会议室里的人有所回应，她就立马离开了。
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季霜解锁手机，却不知道要干嘛。
屏幕上方在不断地弹消息，她点进去。
【魏柯：现在的喷子都是什么成分啊草！】
【魏柯：上来第一天拉闸怎么了？！要他们满嘴喷粪。】
【魏柯：RIV多吃一把鸡他们是能分绩效还是咋的，这么上赶子地恶心人。】
【魏柯：你是正式队员，和大家打排位怎么就成原罪了？？？】
【魏柯：为什么比赛成绩不好要喷你这个连上场资格都没有的人？】
【魏柯：我不理解。】
【魏柯：而且现在网上流传的RIV新人不都是谣言吗？每年大差不差都这点逼花样，翻不出新鲜货色来，只是这次凑巧搭上边了。】
【魏柯：我他妈好气啊！！】
【魏柯：以前状态拉闸的时候喷周迭，现在喷你。感情你就是那群只会敲键盘的喷子宣泄情绪的新出口吗？】
【魏柯：什么玩意儿啊都是？】
【魏柯：RIV准备什么时候官宣你，总不能就这么任由你被骂吧】
……
季霜没有一字不落地仔细看，只是匆匆浏览她都能感受到魏柯字里行间的愤怒。
早在加入战队之前，经理、周迭，甚至是沈教都和她讲过，一旦加入RIV，就不可避免要面对带有恶意的负面评价。
毕竟流量是把双刃剑，身在RIV的每一个人都无法幸免。
当初周迭让她注销论坛账号卸载APP的目的也在这里。
季霜还算是一个挺在意别人对自己看法的人，可她现在没有半点心思去理会什么恶评。
她在对话框中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
【季霜：欧神要退役了】
发送成功以后，那边停顿了许久。
【魏柯：？】
【季霜：夏季赛结束就退役，应该已经定下来了。】
【季霜：这次真的没有了。】
【季霜：只剩下周迭一个人了。】
【季霜：你说迭哥会不会也像这样说退役就退役了？】
【魏柯：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训练室里的大家除了季霜以外都在打排位，热闹的不行，季霜的情绪却半点都没法被他们带动，直接跌进谷底。
她轻手轻脚地离开。
走到基地外一个没人的角落，季霜戳了个语音电话过去，“喂……”
“外婆园子里的水蜜桃熟了，明天给你邮两箱。”
“嗯……”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拉你看比赛吗？”
“记得。”季霜声音闷闷的，蹲在树下赶蚊子。
魏柯顿了顿，“那个时候就在打比赛的队伍已经没多少还在场上了，那个时候就在打比赛的选手也没几个能像欧神一样坚持这么久。”
季霜吸了吸鼻子，“我以为他们能一起参加明年世界赛的。”
主观想象中的事情总是格外地理想。
当得知周迭要重返赛场时，季霜想的就从来都不是近在眼前的夏季赛，而是明年的全球总决赛。
她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在战队长期当替补的准备。
因为她认为自己的实力还配不上“职业选手”这个身份。
暂且不提PCL的其他战队和选手，单单看RIV，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首屈一指的强者。
欧文清退役的消息就像是一闷棍，把她所有的设想和心理准备都敲散了。
在外头喂够了蚊子，季霜才重新回到训练室。
她切换模式，直接开始单人四排。
无视所有的航线走向，只管往玩家最多的地方跳。
直到凌晨三点，她还泡在自闭城里。
好不容易把自己劝上楼睡觉，她也是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房间里空调发出的噪音根本无法让她静下心来。
猛地坐起身，太阳穴“突突突”地疼。
拉开窗帘，季霜走到露台上。
夜色已深，整个基地都安静下来了，只有小路上的夜灯还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季霜就那么站在夜色之中，也不嫌热，也懒得驱赶飞来飞去的小虫。
站了许久，她蹲下身来坐在露台边沿的台阶上。
手机里正在播放欧文清过生日时粉丝给他制作的视频。
她把声音调到最低，认真地观看。
视频到最后，画面全黑，出现了一行白色的小字——新的一岁，只要你在，我们就在。
季霜的视线几乎是瞬间就模糊了。
视频播放完毕以后，就自动跳转去了下一个。
——欧文清职业生涯的高光混剪。
其中不免有前不久洲际赛中他一穿三，甚至是一穿四的镜头。
也正是因为有这些近期高光操作的存在，季霜才格外不愿意接受欧文清状态下滑的事实。
他的反应和操作明明不比任何人差。
眼泪猝不及防地滴落，季霜手忙脚乱地用带着微微汗意的手心去擦拭屏幕，进度条被迫来回拉扯。
她吸鼻子的声音在这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
“还不睡觉？”
一道温柔的声音突然出现，季霜被吓到了身体却没有任何惊吓反应，只是本能地抬头去看。
在意识到来人是谁的瞬间，她又立刻躲闪，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队长。”
“擦擦。”周迭递了两张手帕纸给她。
“谢谢队长。”季霜靠着余光凭感觉去拿，抓了几下都抓空以后她才又往前伸了些。
不小心碰到周迭的手她匆忙收回。
温热的触感在季霜的指尖停留了很久。
周迭定定地注视着她，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无奈，他将手里的两张小马扎分开摆好，“坐在地上不嫌脏？”
蹲坐许久，季霜有点头晕，顾左右而言他，“队长你怎么还没睡？”
已经很晚很晚了。
季霜以为现在这个时间点她就算在训练室通宵到明天中午都没人会发现。
周迭坐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望向楼下被路灯照亮的小路，“准备睡了，结果看见三楼上有人不睡觉，一个人在外面喂蚊子。”
季霜也在小马扎上坐下，整理裤子抖抖腿，依靠小动作来拖延时间。
面对周迭的话她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讲起，只随便找了个由头解释，“前阵子睡得早，今天突然熬晚了点有些不适应。”
周迭双手相扣，自然地搭在膝盖上，“嗯，是有够晚的。”
季霜心里挺不是滋味的，纸巾被她展开又团成皱缩的小球，也不接茬。
可没想周迭接着说：“这么喜欢熬夜通宵，要不就早点准备些护肝片备着。老欧那儿有，我给你拿两瓶来尝尝？”
“队长，你别打趣我了。”季霜上下摩挲自己露在外面的小腿，假意驱赶蚊虫，其实是想掩饰自己心底的落寞。
周迭侧过头，看向露台尽头的会议室，语气沉闷下来，“老欧两年前就想退役了。”
闻言，季霜满脸尽是不敢置信。
两年前的欧文清也不过才二十三周岁。
她没吱声，很快就听见周迭补充说：“19年的世界赛。他在AT的合同正好是十一月底到期。”
冷不丁地提及19年世界赛，季霜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
可她到底是没有主动去揭这道伤疤。
季霜不知道周迭会不会难过，可她一定会。
时至今日她都觉得遗憾。
周迭收回视线，笑了笑，轻松道：“后来我就死乞白赖地求他，他又坚持了两年。”
“那你回来参加夏季赛是为了欧神吗？”
“你想听真话吗？”周迭那双眼睛藏在镜片背后，又被笼罩在夜色之中，季霜竟无法分辨他是出于怎样的情绪。
季霜很少见他这样笑，觉得不解又奇怪。他反问的方式层出不穷，总能把话语权推出来。
见她点点头，周迭才说：“我也是一个礼拜以前才知道这个消息。其他队员那边还得麻烦你帮忙瞒着，老欧想等比赛结束了再告诉大家。”
季霜问：“要是进了洲际赛，也不参加了吗？”
周迭颔首，“他自己做的决定，就尊重他。”
“嗯。”低下头，季霜有一下没一下地抠弄手机外壳。
周迭打断她，“复盘了这么久，你觉得老欧强在哪儿？”
仔细地思考了好一会儿，季霜一字一顿地说：“他枪法稳定，处理正面战场的能力强，而且非常冷静不容易上头。”
周迭眼底的笑意加深，纠正她，“能进入PCL的选手/枪法都不会差。老欧最可贵的是他下限高。”
“下限。”季霜默默地重复，开始回忆尚有印象的比赛。
“你应该能发现老欧在大部分情况下会是队伍里发挥最稳定的一个。”周迭说，“可是外人很难知道为了保持这么稳定的状态和这么高的下限，他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季霜若有所思地点头。
她熬夜的那段时间，欧文清总是最后一个离开训练室的，而且别的队员可能会在下班以后玩一些其他游戏放松放松，可他从来没有。
欧文清的工作和生活只有绝地求生这一款游戏。
“所以，现在他发现自己的天赋和努力已经不足以支撑自己继续保持状态了，自然而然就想退役了。”周迭看向季霜，“你是他的粉丝，应该知道老欧是个非常要强的人。他想在自己的状态还没有下滑得那么严重的时候再拼一把，然后不留遗憾地告别过去近九年的职业生涯。”
周迭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所以你没有必要难过，这是老欧最想要的结果。”
“那队长你呢？”季霜反问，“你会坚持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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