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转瞬即逝。
联盟总部大楼灯火通明，刚汇报完工作的几个副官捧着文件从会议室出来，远远地就瞧见电梯口两个高挑的身影。
五年前传来前任联盟军事统帅季寒声去世的消息，消息传出的第三年，季寒声的弟弟季寻昼继任此职。
那时，二十岁的年轻人长相看着温和谦敛，年少有为便有不少人试探巴结，接触多了却发现是个心狠手辣到比季寒声那厮还不好惹的主。
关键是人家后台硬，受到联盟高层的长老顾问大力提拔，甚至有部分知情人士怀疑季寻昼是高层派来限制姜南指挥官的工具。
因为这两个人的关系实在太僵了。
还记得季寻昼的调令刚批下来那天，无论何时都笑脸盈盈的指挥官先生第一次毫不掩饰自己鄙夷的情绪。
更让众人不解的是，季寒声是姜南一党的人，可他弟弟却明显更亲近顾问高层。
不知什么时候又传出风声，季寒声和姜南早就闹掰了，甚至可能季寒声的死都是姜南陷害导致。两年的共事，并未让这两位长官的关系缓和半分。
季寻昼抬起眼冷漠地瞥了姜南一眼，极其敷衍地颔首，对方更加直接，嗤笑一声视若无睹地擦肩而过。
俨然是糟透了的关系。
办公室里，姜南正搅着冒热气的黑咖，看到与自己水火不容的统帅大人推门而入，当着走廊上众人的面，黑着脸把一叠文件甩在姜南桌上。
姜南眯起眼，起身先把大敞的门关上，隔绝众人的视线，然后转身意味深长地看向季寻昼：“最近你演的是不是太过火了。”
方才恼怒的神色在门关上的刹那荡然无存，季寻昼没什么情绪地轻笑：“最近那帮老家伙动作有点多，多掩人耳目些总是好的。”
“什么事。”姜南没再多说，嘴角轻勾，眼底却淡漠得不见笑意。
“听说最近SOU那边要调来个参谋长，上校级别。联盟代号无书，军籍还是直属武装部队，但暂时调到你这边协助工作。”
“协助工作。”姜南似笑非笑地加重音。
“这种局势下，我严重怀疑他是高层借军方的名义派来监视你的细作。”季寻昼理了理文件，过去温存的少年气在他身上所剩无几，隐隐露着与五年前的他截然不同的冷戾。
很多时候，性情大变只要一个契机。
又或许，这才是季寻昼藏在深处的性子，季寒声的离开像是把他心头的缰绳撤去，所有与世无争的伪装褪尽。
毕竟再也没有人无条件给他兜底撑腰，他也逐渐走向与年少时装乖截然相反的极端。工作需要，他要让人知道，他不好相与。
“我会留心。”姜南平静地点头。
“调令早就下来了，应该就在这两天你能见到他，留不留活口，你决定。”季寻昼用手指轻点桌面，“这人很可疑，他的资料连我都没有阅览权限，属于绝密文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背景。”
姜南拿着瓷匙的手微顿。
他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接过那份刚开始被粗暴对待的文件，头也不抬：“别急，到时候我会观察的。”
“简术渡昨晚给我发简讯了，裕生屿那边有几个不错的人，有空我把资料发到你邮箱，记得看。”姜南将咖啡一饮而尽，结束了话题。
两天后的夜晚，指挥部按旧例举行迎新宴会，说是迎接新同事，却额外邀请了一些军火巨商和企业大咖，目的不辩自明。
姜南手里捏着香槟，目光迎上不远处的岑醒，红宝石耳坠随发丝轻颤着，俨然是极具攻击性的美人。
姜南丝毫没有感到意外，看着她在人群的簇拥下游刃有余地周旋。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服务生推门而入，众人的目光被门口的动静吸引，男人缓步踏入宴会，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勾勒出修长身姿，浑身体现出清冷矜贵的气质。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门口，因而没有人看到姜南用力发白的指尖，还有他寸步不移的目光。
除了他，原本兴致索然喝酒的岑醒也愣着望向门口。
蓝因没有回望他们，礼貌地向一些指挥部要员颔首，终于不可避免地，蓝因在一位要员的引领下被带到他的上司面前。
青年的面庞变化很大，清瘦得棱角分明，眉眼间的青涩褪去，剩下冷淡和平静。
总让人觉得与谁很是相似。
蓝因看向姜南，无可挑剔地颔首，牵起嘴角的弧度向姜南伸出手：“姜指挥官，久仰。我是SOU派来的临时参谋长，代号无书。”
在最开始，恨意也无书。
姜南垂着眼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极其短暂的沉默，他也抬手握上蓝因的手。
“合作愉快。”
那边的岑醒本想朝这边走来，被一个男人拽住，两个人争执片刻，男子松开了她，岑醒皱着眉扭过头去。
宴会再度恢复热闹，终于摆脱了一些高官的盘问，蓝因靠着桌子百无聊赖地喝着酒。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窈窕的身影靠近，蓝因的余光看见那个熟悉的人，没有躲。
岑醒本意取过香槟塔的一杯酒，却“不小心”手下一倾斜，半杯酒撒在蓝因的西装裤上。
岑醒顿时吃惊地轻呼，然后抬起她那双勾人的眼，向蓝因满怀歉意地欠身：“很抱歉弄脏你的衣服，参谋长大人。家父还带了几套备用的西装，不介意的话还劳您跟我去换一套。”
军火巨商岑问檐的女儿，出了名的蛇蝎美人，同她父亲一般的狡黠。
众人见状，都以为是岑家小姐看上了这位新来的参谋长，借机创造机会。也就当看个热闹，无人在意。
蓝因和岑醒的眼睛对视片刻，最终一抹无奈转瞬即逝，他点了点头：“费心了。”
两个人出了宴会厅，绕过几个拐角，最后蓝因被岑醒堵在了酒店后花园的水池旁，他没什么情绪地望向岑醒。
“你怎么死到我面前来了。”岑醒明显压抑着怒气。
“姜南跟我们说你死了。”她一拽蓝因的领带，眼底的猩红伴随着声音的颤抖，“感情他妈的是在玩我们呢。”
“他也没说错，”蓝因还是平静的样子，声音压得很低，“是死过一次了，他亲自动的手。”
岑醒愣了一下，眉毛皱的更深了：“怎么回事......算了，问了你也不会说。但你不会偷偷跟我们联络一下？我们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
蓝因垂眼：“有风险。”
岑醒咬紧后槽牙，冷哼一声点点头。
“你什么时候变成军火巨商的女儿了？”片刻的沉默，蓝因率先开口。
这次轮到岑醒沉默了。
“五年前，我们四个人闯进联盟总部救你，被他们算计了。季寒声拼死把我们救出来。”岑醒说得似乎有点艰难，“他不在了。”
蓝因没说话，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后面，有个人突然找到了姜南。说他是我父亲，要接我回家。”岑醒自嘲地笑，“真不知道他怎么有脸说出这些话的。”
“要不是在特工大会上他看到我了，估计他根本就忘了他曾经背叛过的女人，给他拼死生了一个女儿。”
“我本来坚决不跟他走，然后姜南找我聊了好久。”岑醒淡笑，“说就当这是他的命令，他要我接近那个男人，尽可能掌握多些的军火商道。”
“他根本不掩饰利用我的身份的想法，但本来我就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岑醒抬眼，又像是在提醒自己，“这只是一个任务。”
蓝因看向她没出声。
那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冷血。
“后来，简术渡继任了裕生屿的教官。夏望山被家里接回去了，他爸在SOU工作，也许你知道。“
“夏岁千，SOU军事法庭审判委员。”蓝因回忆了一下，“是听说他有一儿一女。”
“嗯。”岑醒点头。
“季寻昼呢。”蓝因提起他，有些不自然，说到底，对方的兄长是为了自己而死。
“他......”岑醒顿了片刻，在迎上蓝因目光的时候还是叹了口气才继续开口，“变了很多。白山的死对他打击很大，后来不知道什么情况，别人传他现在为联盟高层那些顾问效力。”
不可避免的从蓝因目光里捕捉到震惊，岑醒急着接话：“但具体情况我问过姜南，他没有正面回应，也许这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皱着的眉头没有抚平，突然，有一个身影出现在他们身后，还是那个无数次触动过蓝因心弦的笑意嗓音。
“参谋长这是在和岑小姐……叙旧？”
蓝因转身，眼神顿时裹上一层寒意，他的语气如同面对一个陌生人：“想不到姜指挥官对下属的私事也感兴趣。”
姜南看着眼前这个高了不少的年轻人，看着他安然无恙的样子突然涌出难以抑制的情绪，第一次，在和蓝因的对视中，他率先移开目光。
四年前宿妄舟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他会保证蓝因的安全，但不会再向姜南汇报情况了。
蓝因已经成年了，他的选择是把你完全驱逐出他的世界。
那是宿妄舟当时跟他说的话。
一瞬间的冲动，姜南想把他揽进怀里问他过得好不好，四年以来从未散去的担忧心悸在此刻终于得到踏实落地。
但刽子手已经没有资格了，不是么。
小彩蛋[加油]《真正的重逢》
调令颁布的半个月前。
姜南坐在汽车的后座，耳机里时不时传来季寻昼的汇报声。男人神色疏冷，眼角清浅地上扬。
“我会找机会跟他说的。”姜南拉下汽车的隔音板，叩住耳机压低声音。
“现在我们需要他们的帮助。”耳机里杂音很大，看来那边的信号很不稳定，“舆论的力量不容小觑，也该把那群老家伙绳之以法了。”
“你怎么调查到那些东西的？”
“我之前私下里又去了我们刚进叙渊那年初次执行任务的非法基地，”简短地带过，似乎两个人都不想对这段记忆过多赘述，
“那地方被我们炸成废墟了，所以我回了趟叙渊，发现当时收缴的试验品里有一味不对劲的成分。”
姜南轻轻应声：“那就继续调查。”
“那我先去忙。”
“好。”
挂断通话，姜南把目光转向窗外的风景，突然觉得心脏漏了半拍。
夜视仪十字线锁住前方车辆，伴随着突然的爆响，司机猛踩油门，撕开雨幕直冲而去。
子弹穿透挡风玻璃，爆胎震动几乎扯飞方向盘。后视镜里的车头因油箱漏油腾起火焰。
姜南利落地跳车，芯片传来电流声滋滋作响，他拧着眉看向着陡然混乱的场景。
低沉的声音响起，他再次向耳机那头重复。
“夜间11:25遇袭，死亡人数一人，疑似袭击被他人拦截，立刻展开调查。”
“感谢组织挂心，我很安全。”
夜色将整片大地吞噬，蓝因换上便服穿梭在灯红酒绿的商业街里，他大步走进一个小巷子，昏暗的狭窄处三四个人聚集着，看到他后纷纷抬头。
“队长，行动成功。”
蓝因表情平静地点头，他睨了一眼寸头男人递过来的烟，停顿片刻还是接过。
“队长，”有个人随意地抬起头，“其实这个任务还能做得更漂亮，为什么要命令我们提早爆破时间？”
蓝因抬起眼盯向他，浑身透着寒意。
“没别的意思，”男人赶忙举手投降，讨好地笑着，“目标车辆想袭击前方的黑车，如果等他得手后我们在动手就可以完美掩盖痕迹。”
蓝因拇指拨开砂轮打火机，火焰腾起点燃烟头。青雾从唇齿间泄出，烟头明灭。
他吸了一口烟，声音有点沙哑，但话里的冷意毫不掩饰：“你在置啄我的命令？”
“不敢。”男人无奈地摊手，“你从来不会做出愚蠢的选择，这么做肯定有你的道理，但你今晚看起来像是有故事。”
“不该你管的事别管。”蓝因冷漠地开口，“我是你的上级，你只需要服从命令。”
眼见气氛越来越僵，一个女人走出来笑嘻嘻地打圆场：“队长别在意，他这人就是屁事多。”
还没等男人佯怒反驳，蓝因就不近人情地打断所有话外音：“记住就行。”
硬生生拒人于千里之外。
夜色逐渐模糊青年人的轮廓，白烟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蓝因靠着墙角望向远去几人的背影，浅吸了口烟。
“因为那是我的一位故人。”
他有些自嘲地低声开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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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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