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已到尾声。
“严晴，你又在画画吗，画的什么？让我来看看。”刚从外面打水回来的顾鑫将暖水壶放到自己的位置上，很有兴致地走来。
严晴被这突然乍响的询问吓了一跳，拿碳素笔在课本上小心勾勒的动作顿住，在顾鑫脑袋探过来之前，手上慌乱的把课本合上，故作镇定道：“没有，我也刚从外面回来，刚坐下，能画什么？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严晴除了学习生活外，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画简笔画，这个爱好是从高中开始延续下来的，那时学校严禁手机带进校园，下课也禁止乱打乱闹，因此学生在校的课余时间娱乐项目基本就两种，一是看小说的，二种便是看漫画的。
不过学校对于课外书籍也有明文规定，名人名著诗歌诗集可以，其余不行，因此无论是什么课外娱乐项目，同学们都做的小心翼翼，又屡不悔改，像和校规对着干的叛逆部队，表面言听计从，实则听而不闻。
每逢学校领导突击检查，除了最开始进入的班级外，其余班级早已闻风而动的做全准备，保证搜寻不到任何尾踪。
严晴觉得好玩，就拿着手中笔杆画着所见故事，一开始是火柴小人，后来小人有了衣服，再后来有了背景，再再后来……严晴会根据其个人特色或特征加上独特标识。
顾鑫是在大一搞怪偷吓严晴时，发现的严晴这一技能，就询问在严晴眼中自己的人物形象，严晴给她画了一个胸前有着三个金元宝的短发白T形象，开心时元宝还会上头，向四处播撒着小金币分享喜悦。
自此顾鑫便成了严晴简笔画的追更读者，时间一长，严晴也通过这项爱好从画画接单平台上赚了些许零花。
书本被合上，顾鑫凑近时只看到了课本封面，而严晴平时画人物小故事的平板被安置在书桌一角黑着屏，便收回了身子，面上略露遗憾，“好吧，我还以为你在画上午梦婷和琪琪的事呢。”
“？”严晴疑惑，抬头看她，“什么事？”
“你没看到？”顾鑫意外，讲述道。
“就今天上午咱们校庆开始前，各班班级排队的时候，梦婷去上厕所过来晚了，站在操场外围找不到班级队伍，我喊了好几声她都没有听见，最后还是琪琪把她给拉过来的，过程中人有些乱，梦婷被一个刚准备套系服外套的高个子男生给套住了头，一个向后倒就撞人身上了，哈哈……”
“这要是放小说里，那就是爱情的开篇，不过放现实中那就是社死现场，梦婷过来的时候，脸尬的都快把自己埋了。你真的没注意到吗？我在你旁边笑了好久，梦婷听到还打我来着。”
每逢学校举办活动，班级站队，学生之间大多都是以宿舍为小单位排列。当时排队时，严晴确实有察觉到顾鑫和韩梦婷在她座位旁边闹，但她没怎么在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学校操场讲台下的那一人身上。
今天的她穿着得体又带些休闲风格的白色衬衫和灰色西裤，头发半扎被打理的很是端庄秀丽，整个人都散发着轻熟稳重淡雅脱俗的气质。
当时她正与校内相熟的老师攀谈，嘴角上扬的笑意和微弯的眸子让她又与高铁上向她致谢时的模样重叠，唯一不同的或许就是专属她见到的那一点醉意。
严晴没想到她真的是学校校庆邀请的嘉宾之一，原本只是出现在自己臆想中的场景，如今却成了现实，不真实，不可思议，无以言表。
大会开始时，她被校方邀请上台，坐在演讲台后的座位席上，红底黑字的姓名牌被严晴深深记在了心里。
权歌，她的名字，是指在权力之巅拥有吟唱能力的歌者吗？
严晴垂头将刚合上的课本重新翻开，对着上面刚刚写下的人名缓缓轻触，原来优秀的人就连名字都会是契合的，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家人对她的美好祈愿与祝福，不像她，只是一个出生在晴天的女娃娃而已。
“真的是够不要脸的，不要脸！这种人怎么还能活在世上！他怎么不去死啊！死啊！”
宿舍门被韩梦婷从外面怒气冲冲的弹开，脚下生疾风地走到自己的床铺前，抛了刚拿回来的快递包裹，拽掉了挎在身上的手提包，扔了口袋里的手机，甩掉了鞋子，对着无人的空气一顿乱划。
严晴和顾鑫看着眼前刚回来就进行的一系列操作，对视一眼，觉得眼前这人疯了。
刚说了人‘坏话’总是会让人对当事人产生心虚情绪，哪怕不是‘坏话’，背后聊人糗事也终归是不好，要是还被对方听到了……于是顾鑫开口小心求证：“梦婷，你怎么了？”
韩梦婷一记眼刀过来，让顾鑫闭了嘴。坏了，真听见了。
韩梦婷深吸一口气，将扎住因活动变得松松垮垮凌乱的头发彻底解放，摘了耳机，断开蓝牙，又把刚扔掉的手机重新拿到手中，提高音量，递了过来，“你自己看，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东西，它就不配是个人！”
顾鑫接过，严晴也凑了过来，她也很好奇让韩梦婷如此气急败坏动气伤肝的东西是什么。
手机上是一段被剪辑切片的法律咨询视频，一名身穿职业装扮的律师与咨询问题的网友连线，咨询那方还被做了变声处理，只有和律师说话串连时才会出现真实人声。
变音网友：张律师你好，我和我的爱人领证结婚有一年了，前段时间她没来由的提出要离婚，还让我收拾东西从家里搬出去。
律师找到话中可延续方向，按常询问：怎么个没来由？女方提离婚前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网友语气有些无所谓：“哎呀，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她公司的一个项目合作，合同签约时我让一个新来的小姑娘去进行对接，结果合同没签下来。”
律师皱眉，完善理顺头尾：“就是说这个项目原本是由你爱人负责的，结果到最后的签字阶段，你交给了一个新人去负责，是吗？”
网友解释：“她工作经常出差，项目也是交给下面的人负责，原本项目已经谈的差不多了，就签个字而已，我觉得总要给新人机会不是。”
对其事情不上心和理所应当的态度让律师眉心一蹙：“你给新人机会就是把别人的劳动成果交给新人去摘取？你是公司的老板？”
网友语气有些飘：“啊，算是。”
律师：“什么叫算是？”
网友：“公司是她的，不过现在公司上下都是由我来看着，她那边基本都是向下面安排一下任务就走了，不怎么管。”
一副往自己身上揽功的态度。
律师轻笑冷讽道：“这位先生，你这个没来由不算是没来由吧。”随即话锋一转，“方便聊一聊您和那位新人的关系吗？为什么偏偏要派她去？”
网友语气有些卡顿：“就…没什么关系，人家小姑娘想表现，我不过就是给了一个机会，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对吧？而且那姑娘已经辞职，不在公司了，离婚这件事情是最近才提出来的。”
律师继续：“那女方现在向你提了离婚，你是想咨询财产分配问题？”
网友：“是。我们结婚是在我老家置办的婚礼，给了女方二十万彩礼，办酒席花了八万多，还有婚后的一些日常开销都是我出的钱。”
律师听着对方陈述，询问道：“房子车子呢？”
网友：“她们家挺有钱的，有陪嫁过来一些。”
律师了然：“那你现在住的是女方家？”
网友：“结婚了就不分彼此了嘛，况且……”
律师追问：“那你有在房子和车子上投入资金吗？”
网友：“这个…没有，她爸妈之前就给她买下来了。”
律师：“那么这些都属于女方的个人资产。”
紧随。（真实男声：“但是她爸妈已经死了。”）
变音：“她是独生女，我们结了婚，我也算是遗产的继承人之一吧。”
律师：“根据我国法律体系条例，法定继承人的范围明确包括配偶、子女和父母，女婿不在此列，你得不到。”
变音：“那我好歹也在里面生活过，房子我总能占点地方。”
律师听觉搞笑，用他能听懂的话举例：“你请你朋友到家里做客，房间里也沾染了你朋友的生活气息，这样你朋友也可以跟你争夺这间房子产权喽？”
网友反驳：“那怎么能一样。”
律师反问，怒气也已经上脸，语气生硬：“哪里不一样！”
只不过是在没有投入一点资产的地方，落座了一段时间，就想圈地强站，说是自己的了。说是无耻强盗都不为过。
网友：“……”
律师：“在婚姻关系中，彩礼为男方或其家庭为了与女方结婚而给予的财物，通常被视为对女方的赠与，属于女方的个人资产；酒席费用属于婚姻筹备中的经济支出范畴，法律没有明确规定，基本由双方根据当地习俗和家庭情况协商决定；生活花销方面，既然您之前说她一直在出差不怎么回来，那个你花自己钱给自己用，这有什么问题吗？还有，车子房子属于女方父母给予女方的个人财产，同时享有继承权，这些都与您无关。因此女方在提出离婚后，要求你收拾东西离开，不触犯任何法律条例以及道德底线。”（真实男声：那如果我告她骗婚呢？）
律师一时没听清：“什么？”
变音：“她喜欢女的，但是却和我结了婚，她这属于骗婚，能进去吗？”
律师神情威严正色：“先生，说话是需要依据事实的，请不要胡编乱造，您是需要对其发言负法律责任的。”
以诈骗罪的罪名去诬陷他人从而获取对方财产，这种行为已构成犯罪。
网友：“是她自己说的她喜欢过女生，还喜欢了很多年，而且结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和我有过肢体接触。”
律师：“那你在知道这件事情时，是在结婚前还是结婚后？”
网友：“是我追她时，她自己和我坦白的。”
律师质问：“那你既然是在交往前就了解到这一情况，你却依旧和对方结为婚姻关系，你的目的是什么？”
网友：“……”
长久的沉默是变相承认他对这段关系的不纯粹。
在明知女方性取向的情况下对女方展开追求达成婚姻关系，觊觎女方独女身份，抢夺女方名下资产。
要说骗婚，诈骗的一方到底是谁？
变音：“那她婚后还对我进行施暴。”
律师此刻已经看透了连线人的丑恶嘴脸，眼底的火早已大燃，语气也泛着火气。
“具体是哪方面。”
施暴的范围有多种：身体暴力、语言暴力、精神暴力，以及……
变音：“每次做的时候都是她上我，不让我上她，我是被迫承受的那一方。”
律师：“那这件事情在进行前有询问过你的意见吗？”
变音：“……会，不然她不会做。”
律师：“既然问了，你同意后才进行的性行为，那就不属强迫。”
变音：“但是。”
连线断开。
咨询是时间限制的，以确保律师能够在直播连线中更多的帮助到有需要的人解决问题。
律师脸色已经铁青，却依旧有着职业道德对其咨询的事情做着总结：“时间到了，这位先生，我奉劝你好自为之，诬陷他人或对他人构成伤害只会让你就此失去原有的公民身份与自由。”
顾鑫：“有病吧！这种人一出生就该拉出去枪毙！死一万次都不为过！就不该活着！”
自视频播完的下一秒，顾鑫的嘴就没停下来半刻，骂出的话都不带重复的，听的身旁二人都觉得解气。
“我靠！这种人怎么能结的了婚，女方是瞎了吗？看上这种烂人？！要车没车，要房没房，给了二十万彩礼就开始当爷了？还好意思说花了多少钱置办酒席？他怎么不说他收了多少钱！就女方的家境，亲朋好友的份子钱绝对不是男方那帮穷亲戚能比的。”
“他能活到现在还喘着气，祖上都积了大德了，我祝他迟早有一天咽口水呛死！被石头绊死！被雷电劈死！被乱刀砍死！死的不能再死！死上加死！！！”
原本这一天的计划是上午参加完校庆，中午睡个午觉，下午再去校内的校招会看上一看，投下简历，毕竟他们自这个暑假开始就要面临实习。
结果自中午在宿舍看完这篇视频后，顾鑫和韩梦婷骂了那个渣男一个中午，连午觉都没睡成，即使去校招会的路上都在通过那篇视频的蛛丝马迹和万能网友查找着这位渣男的线索身份。
视频也被播了一遍又一遍，顾鑫甚至将手机外放加大音量，来回播放律师与渣男连线时出现的真实男声，并得出结论。
“这个渣男的家庭地址绝对离我们这不远，再远也不会超过邻省，就这口音语调，和咱们这的重合度至少都有85％，不信你听！”
顾鑫拿着手机滑动着视频进度条，凑近严晴耳旁进行播放。
真实男声逐渐转成切片变音：
“她爸妈已经去世了，她是独生女。”
“那如果我告她骗婚呢？”
律师：“什么？”
“她自己说过喜欢女生，但是却和我结了婚，她这属于骗婚，能进去吗？”
顾鑫：“是不是很像？和咱们这的说话语气。”
“嗯。”
整个中午，严晴不知听了几遍了，连线那人的说话语调，以及偶尔的口头语都和她们这的说话方式很是相似，甚至在前几次听时，她都没反应过来，那人的说话的方式是‘本地标准普通话’，而非标准普通话。
顾鑫放下手机，叹了口气，“真搞不懂那个女的为什么要和这种人结婚，喜欢女的就喜欢女的呗，都开口坦白了，还和他结婚干嘛，世俗的眼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哪怕她是个双，在家庭条件这么不匹配的情况下就没有犹豫过吗？真搞不懂那女的是怎么想的。”
严晴想了想，回应：“或许……他装得够久。”只要诱惑足够大，装一辈子应该都不会是难事，如果不是那个女方突然提了离婚，或许这人还会继续装下去。
“嗯，我觉得也是。”顾鑫认同。手依旧滑动着视频上的进度条听着，一边听一边气，恨不得即刻钻进手机里把那人揪出来打一顿泄火。
“你好，同学，我可以看一下你手机里的视频吗？”
身后一道女声响起，向二人礼貌打着招呼。那声音清冽温和，像行走山间偶然涉足的一汪清泉，听着悦耳，感官舒适。
顾鑫和严晴几乎同时向身后看去，休闲干练的形象与清爽精致的面容让人顿觉眼前一亮，深深吸引。
那人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再次开口：“不好意思，方便我看一下您播放的这个视频吗？”
顾鑫的手微微钝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的递给对方，大方道：“当然可以。”
分享欲是顾鑫最丰富的情感，不论是小说还是八卦，她都从不吝啬。
权歌接过，对眼前二人温柔道谢。
现在正是一天中温度最暖的时刻，长袖的白衬衫被她挽至臂弯，上午半扎的头发也改为了低盘发，鬓角碎发因低头看手机的动作在额前微微垂着，偶有风吹过时，还会轻扫她的眼睫与鼻尖。
另外，她还穿了平底皮鞋。
严晴的目光扫向那人目前还很平坦的小腹，此刻，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是在母亲的呵护下一点点成长着的。
“是上午校庆发言的那个小姐姐唉~”顾鑫轻声和严晴对话，“果然，人长得再好看都还是会忍不住吃瓜的。”
视频有些长，一直借着别人的手机看不太礼貌，权歌便记下了发布该视频的账号名称，递还了回去。
道谢时和严晴的目光相撞，轻笑颔首的浅浅打了一个招呼，就离开了专供学生浏览职位投递简历的道路。
顾鑫从进入校招会的场地就一直专注在手机的渣男八卦上，评论区翻了又翻，还偶尔打字和网友一起讨论。
严晴就这样边走边看地领着对手机痴迷孩童走了校招聘场地两圈，无奈道：“顾鑫，你还记得我们来这是为了做什么吗？”
顾鑫这才回神，用眼睛大致浏览了一下周遭公司的招聘信息，接着拿手机扫了一下供大学生投递电子版简历的二维码小程序，笑嘻嘻道：“好了，这小程序里面哪家公司的招聘信息都有，我用它投递就好了，我们回去吧。”
顾鑫拉着严晴向操场外走时，严晴又向校招会的一家公司招聘位看了过去，那里刚刚还打过照面的身影已经不在原地。
空了人的招聘席位在严晴看来竟如此落寞。
还会有再碰面的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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