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闹钟不再是单纯的铃声，而成了一种犀利的提醒——提醒季珂，她的大脑现在是个合租公寓，住了两位意见永远相左、且绝不会交房租的房客。
她机械地洗漱、换衣，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仿佛每个举动都需要经过脑内委员会的批准。镜子里那张缺乏睡眠的脸，除了疲惫，还多了几分惊魂未定的疑虑。她拿起那管用了大半年的开架护肤品，刚要挤，Hermes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停！博士，你就用这个往脸上抹？这成分表简直堪比化学实验手册。怪不得皮肤看起来这么……缺乏投资回报率。】
几乎是同时，Athena介入：【护肤流程的效率并非当前优先级。建议将注意力集中在今日工作计划上。根据日程，上午需要完成数据监控报表的优化。】
季珂深吸一口气，决定忽略Hermes关于“皮肤投资”的评论，但还是默默地把那支护肤品放回了原位。“先管好工作再说。”她低声嘟囔了一句，像是在回应Athena，也像是在告诫自己。
【说真的，你就打算穿着这件灰扑扑、毫无版型可言的衬衫去公司？】Hermes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视觉吸引力也是软实力的一部分，尤其是在那个人精扎堆的地方。哪怕换个颜色呢？藏蓝色？显得专业又不沉闷。】
【外在修饰的优先级远低于确保思维清晰和准备充分。】Athena的声音Athena的声音冷静切入，【建议利用通勤时间，复盘昨晚的数据模型逻辑，并预演今天可能被问及的技术要点。张涛有87%的概率不会善罢甘休。】
季珂捏了捏眉心，感觉太阳穴在突突直跳。“安静点，”她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自己的脑髓低声说，“我需要……适应一下。还有，Athena，别用百分比预测人类行为，那让我感觉更像在做一个失控的模拟实验。”
【适应期越短，生存概率越高。】Athena从善如流地修正，【基于张涛过往行为模式的逻辑推断，他今日会有所行动。】
【而且适应好了，才能开始享受生活嘛。】Hermes补充道，【比如，先把早餐从便利店塑料袋里的三明治升级一下怎么样？那东西的口感，说是在嚼海绵都算褒奖了。我知道公司附近新开了家贝果店，牛油果酱看起来相当不错。】
最终，季珂还是穿着那件“灰扑扑”的衬衫出了门，但鬼使神差地，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直奔公司楼下的便利店，而是绕路去了那家贝果店。
热乎的全麦贝果夹着清新的牛油果泥和煎蛋，配上一杯香气醇厚的现磨咖啡，这顿远超平日标准的早餐让她感觉自己对生活似乎重新有了一丁点的掌控力——尽管这掌控力可能是在两位“顾问”的持续噪音下被迫产生的。
结账时，她看着金额心里小小地抽痛了一下，Hermes立刻在她脑子里哼了一声：【性价比超值！这能提升你一上午的工作愉悦度和能量水平，绝对比那杯速溶化学试剂划算。】
走进“恒远科技”的办公区，气氛有些微妙。几个同事看她的眼神多了点探究，少了点以往的忽视。
她刚坐下，隔壁组的王工就端着茶杯晃悠过来，看似随意地问：“季珂，昨天那个急活挺棘手吧？看你灯亮到挺晚。”
季珂还没开口，Hermes就快速分析：【表面关心，实则打探。想看看你是不是累死累活才搞定，顺便评估你的抗压能力。】
Athena则提供标准答案：【保持低调，强调团队协作。】
“数据确实有点乱，花了些时间清理，总算按时交差了。”季珂笑了笑，回答得滴水不漏。
王工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年轻人就是有干劲”，便走开了。
李莉更是从她工位旁经过时，刻意放慢了脚步，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好奇和不服气的表情。“珂姐，昨天那个模型这么快就搞定了？真厉害啊！”语气听起来像是赞叹，但话里的刺儿却很明显。
季珂还没想好怎么回应，Hermes就在她脑子里嗤笑道：【哦嚯，标准绿茶式开场白！别怂，怼回去！就说‘基础操作，不值一提’，语气要平淡，眼神要带着那么一丝‘跟你解释你也听不懂’的怜悯。】
几乎同时，Athena的声音响起：【无需正面回应这种试探。保持礼貌但疏离。简单回答‘数据基础整理得比较顺利’即可，然后将话题引向工作本身，例如询问她负责部分的数据接口是否已经准备就绪。】
季珂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她深吸一口气，决定采取一个折中方案。她抬起头，对李莉露出了一个堪称职业典范的、既不热情也不冷淡的微笑：“还好，用了些效率工具。对了，你那边用户画像标签的数据，下午能给我吗？模型需要接入验证。”
李莉显然没料到季珂会直接把话题引向具体工作，还带着点催促的意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才含糊地说：“哦，我尽量吧。不过标签规则最近有点变动，我得再核对一下。”这话留了明显的后路。
【看见没？她心虚了！】Hermes得意地说，【下次她再这样，你就直接说‘需要明确的时间节点，不然会影响整体进度’，把她架起来。】
【保持专业态度即可。无需主动制造冲突。】Athena总结道。
季珂坐下，打开电脑，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刚才那一刻，她似乎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虽然过程有点混乱，但结果……还不坏。她甚至注意到，斜对面那个平时很少交流的架构师赵工，在她回应李莉时，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一上午风平浪静。张涛没来找茬，只是在她去茶水间的时候“偶遇”了她一次，冲她点了点头，说了句“昨天做得不错”，眼神却有些复杂。
午休时间，季珂习惯性地想点开常看的搞笑视频放松一下大脑。
【停下！】Athena的声音如同警铃，【这种碎片化、低信息密度的娱乐方式只会让你的思维更加惰化。建议阅读我们早上筛选出的那篇关于增量学习算法的最新论文摘要。这对你下一步优化推荐模型有直接帮助。】
【放松一下怎么了？】Hermes立刻抗议，【劳逸结合懂不懂？看论文能让你心情变好吗？不如看看购物网站，我注意到你的通勤包边缘都磨白了，是时候投资一个能提升气场的装备了。真皮的，耐用，显品味。】
季珂的手指悬在鼠标上，感觉自己像个被两位过于积极的教练争夺的运动员。“我就想放空十分钟。”她无奈地说。
【可以。】Athena出乎意料地让步了，【但设定计时器。十分钟后，切换到学习模式。过度放松会削弱纪律性。】
最终，季珂用八分钟看了一个无聊的猫猫视频，然后用剩下的时间快速浏览了论文摘要。这种被“监管”下的放松，感觉有点怪，但确实比漫无目的地刷网页要有效率。而且，那篇摘要里的一个思路，居然让她对下午要处理的一个小问题有了新想法。她默默记了下来。
下午，真正的挑战来了。部门召开项目进度会，由张涛主持。轮到季珂汇报昨晚完成的模型时，她按照Athena事先指导的要点，言简意赅地介绍了核心思路、数据处理方法和初步结论，刻意避开了技术细节，突出了业务价值。
张涛听着，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等季珂讲完，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那种惯有的、看似随和实则挑剔的表情：“小季啊，做得不错，效率很高。不过呢，我有个疑问，你这个模型对于极端情况的处理，是不是考虑得不够周全？比如，万一出现数据流中断或者服务器宕机，模型的鲁棒性怎么样？”
这个问题有些刁钻，更像是架构师该考虑的，而非针对一个初步的数据分析模型。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几个同事的目光聚焦在季珂身上。
季珂心里一紧，这个问题她确实没有深入思考。就在她大脑飞速运转组织语言时，Hermes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在挑刺！别慌！这种问题听起来吓人，其实就是纸老虎。把问题抛回去！就说‘您提的这点非常重要，这属于系统架构层面的容错设计，建议在后续的技术评审会上，由架构师团队主导讨论，我们可以把业务侧的需求细化后提供过去’。完美转移焦点！】
而Athena则提供了另一个思路：【承认该问题的重要性，并给出一个务实且展现前瞻性的回答。可以这样说：‘您提到的容错性确实关键。在当前阶段，模型内置了数据有效性校验和异常值报警机制。关于更底层的系统级容灾，我已在本期报告末尾标注为‘后续优化项’，并初步调研了几种可行的实时备份方案，待模型验证通过后，可以纳入下一阶段开发计划。’】
两个方案在季珂脑中碰撞。Hermes的机敏，Athena的严谨。电光火石之间，季珂选择了融合。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张涛，语气沉稳：
“您提醒得很对，系统鲁棒性是模型能否落地的重要保障。目前模型层面，我已经加入了数据校验和监控报警。至于您提到的服务器层级容灾，这确实是更底层的架构问题。我建议可以将这部分需求明确下来，在下次技术评审时，请架构组的同事一起评估方案。我也会在后续工作中，持续关注这方面的最佳实践。”
这个回答，既肯定了问题的重要性，展现了她的专业性，又巧妙地将球踢回了半场，暗示这并非她一人之责，需要团队协作。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张涛显然没料到季珂能如此流畅地应对，张了张嘴，似乎想再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嗯，有考虑就好。下次注意提前把这些风险点都列出来。”
会议继续，但季珂能感觉到，投向她的目光里，多了些别的东西。不再是单纯的同情或忽视，而是带着点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尊重。
【漂亮！】Hermes在她脑子里喝彩，【看见没？就得这么干！让他知道你不是软柿子！】
【应对得当。既维护了自身立场，又避免了直接冲突，符合职场协作原则。】Athena的评价依旧客观，但季珂似乎能感觉到其中微弱的赞许。
散会后，季珂回到工位，感觉手心有点汗湿，但心脏却跳得有力。这是一种久违的、经历了挑战并成功应对后的兴奋感。
【感觉怎么样？】Hermes问道，语气轻快，【有两个顶级顾问在身边，是不是觉得职场生存游戏难度直接从地狱级降到了困难级？】
【这只是初步建立了防御姿态。】Athena提醒道，【远未到可以松懈的时候。需要利用这次建立的良好印象，进一步巩固你的专业形象，并开始规划更长远的职业路径。】
季珂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屏幕上清晰的代码和图表，第一次觉得，这种被“人”围绕着、规划着、甚至“争吵”着的感觉，虽然混乱、疲惫，但却奇异地让她感觉……不再那么孤单了。
当然，前提是她能忍受这种永无宁日的、双声道的指导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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