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窗外的城市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光影。林晚站在厨房的水槽前,水流声哗哗作响,冲刷着晚餐后的碗碟。她的动作机械而重复,心思却早已飘远。
二十万。这个数字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她的心头。母亲最后通牒般的语气还在耳边回响,弟弟期盼的眼神仿佛就在眼前。她知道这件事不能再拖,必须开口。
客厅里,陈浩正靠在沙发上浏览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张美兰则在另一侧戴着老花镜核对这个月的物业账单,不时发出不满的啧啧声。
林晚关掉水龙头,用毛巾仔细擦干双手。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一场生死之战。
“浩子,”她走到沙发旁,声音轻柔得几乎听不见,“能跟你说件事吗?”
陈浩头也不抬,手指仍在屏幕上滑动:“嗯,说。”
林晚瞥了一眼婆婆的方向,压低声音:“是关于我弟弟的事...”
“又怎么了?”陈浩的语气立刻带上一丝不耐烦,“上次不是刚给他介绍过工作吗?这才干了几个月?”
“不是工作的事,”林晚艰难地开口,“是他要结婚了,女方家要求买房,首付还差一些...”
陈浩终于抬起头,眉头紧锁:“差多少?”
林晚的心跳加速,声音更低了:“二十万。”
“二十万?”陈浩的声音陡然提高,手机被他重重扔在茶几上,“林晚,你家那个无底洞什么时候能填完?我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
这声怒吼立刻引来了张美兰的注意。她摘下老花镜,锐利的目光扫过来:“怎么回事?什么二十万?”
林晚感到一阵窒息,她试图解释:“妈,是我弟弟要结婚买房...”
“哟,又来要钱了?”张美兰冷笑一声,将手中的账单拍在桌上,“上次说是买车,要了八万;上上次说是创业,要了五万;这次倒好,直接二十万!你们林家是把我们陈家当提款机了?”
陈浩站起身,在客厅里烦躁地踱步:“当初娶你就是看你家简单,没想到这么麻烦!这才几年,你家前前后后要了多少钱了?”
林晚的脸色苍白如纸,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缘:“这次真的是特殊情况,我弟弟他...”
“哪个要钱的人没有特殊情况?”张美兰尖刻地打断她,“你嫁到我们陈家,就是陈家的人!整天想着贴补娘家,像什么话!”
陈浩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盯着林晚:“我记得结婚时就说好了,你家不要彩礼,我们也不负担你家的开销。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可是...”林晚的声音颤抖着,“我妈说当初没要彩礼就是指望...”
“指望什么?指望无限度地吸血吗?”张美兰猛地站起身,走到林晚面前,“我告诉你,这钱一分都没有!浩子赚的每一分钱都是辛辛苦苦挣来的,不是给你们林家挥霍的!”
林晚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沙发靠背才勉强站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可以写借条,以后一定还...”
“还?你拿什么还?”陈浩冷笑,“你一个月挣多少钱?还是指望我帮你还?”
张美兰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微微眯起:“说起来,上次我看到你的信用卡账单,买了一套化妆品就要两千多?这么会花钱,难怪总想着要钱。”
林晚怔住了:“那是我用自己攒的私房钱买的,而且是因为...”
“私房钱?”张美兰的声音陡然尖厉,“哪来的私房钱?还不是从家用里抠出来的!浩子,我看这信用卡不能再放她那里了!”
陈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妈说得对。明天就把信用卡还给我,以后每月给你固定生活费,每一笔开销都要记账!”
林晚如遭雷击,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记账?你们要我把每一分钱的花销都记下来?”
“不然呢?”张美兰冷冰冰地说,“谁知道你会不会偷偷把钱塞给娘家?从下个月开始,每月给你五千块生活费,所有开支都要有发票,月底我要对账!”
五千块。在这个物价飞涨的城市,光是妞妞的幼儿园费用就要三千。林晚感到一阵窒息:“妈,五千块真的不够,妞妞的学费...”
“那是你的事!”陈浩粗暴地打断她,“不够就省着点花!别人家的媳妇都能精打细算,怎么就你不行?”
林晚看着丈夫冷漠的脸,婆婆刻薄的表情,突然觉得这一切都那么荒谬。她想起结婚那天,陈浩握着她的手说“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想起婆婆曾经笑眯眯地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想起自己为了这个家放弃的工作和梦想...
而现在,她像个乞丐一样站在这里,为了二十万乞求,反而被剥夺了最后一点经济自主权。
“我知道了。”林晚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所有的情绪仿佛都在这一刻蒸发殆尽,“信用卡明天我会还给你。记账本我会准备好。”
她转身走向厨房,脚步稳得惊人。身后的婆媳二人似乎被她突然的顺从惊住了,一时竟没有继续发难。
厨房的灯光明亮刺眼。林晚打开冰箱,取出一瓶冰水,慢慢喝了一口。冰冷的感觉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让她清醒了许多。
她听见客厅里婆婆压低的声音:“你得盯紧点,我看她最近不太对劲...”
陈浩不耐烦地回应:“知道了妈,您就别添乱了。”
冰水在玻璃杯壁上凝结出水珠,顺着林晚的手指滑落。她看着那滴水珠,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那时她还在上大学,和陈浩刚谈恋爱。他们坐在图书馆后面的长椅上,分享一瓶矿泉水。那时他说:“晚晚,你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一切。”
时过境迁,最好的一切变成了每月五千块的生活费和一本记账本。
林晚将剩下的水倒进水池,看着水流打着旋儿消失在下水道口。她拿出手机,给母亲发了一条短信:“钱要不到,以后别再提了。”
没有等待回复,她直接关机。
客厅里已经恢复了平静,陈浩重新拿起手机,婆婆继续核对账单,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只有林晚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她走到客厅,声音平静无波:“明天我想带妞妞去动物园,早上九点出发,下午回来。”
张美兰头也不抬:“去吧,记得开发票,门票钱从生活费里出。”
陈浩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周六我有几个客户要来家里吃饭,你准备一下,做几个拿手菜。”
林晚点点头,没有回应。她走到书房,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封面上印着盛开的向日葵。她曾经计划用这本子记录妞妞的成长点滴。
现在,它将成为她的记账本。
她在第一页工整地写下日期,然后在支出栏里郑重地写下第一个项目:笔记本,28元。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音很轻,却像是在她心上划开一道口子。
窗外,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警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林晚抬起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今夜无星,只有都市的霓虹将天空染成暧昧的橙红色。她站在窗前许久,直到客厅的灯一盏盏熄灭,直到整个房子陷入沉睡般的寂静。
在黑暗中,她轻轻抚摸着手腕上那道淡淡的疤痕,那是多年前为丈夫学做菜时烫伤的。当时他心疼地捧着她的手说:“傻瓜,以后不要再为我受伤了。”
而现在,他甚至连她手背上新增的油点烫伤都不会注意到。
林晚缓缓吐出一口气,在玻璃上呵出一片白雾。她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小小的圈,然后又轻轻抹去。
转身回到书房,她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线洒在记账本上。她继续写下明天的预算:动物园门票(200),交通费(50),午餐(100)...
每一笔都精打细算,每一个数字都冰冷无情。
当她终于合上本子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带着五千块的生活费和一本写满束缚的记账本。
林晚走到妞妞的房间,小女孩睡得正香,怀里紧紧抱着兔子玩偶。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妈妈会保护你的,”她轻声许诺,“无论如何。”
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细的光线。林晚站在那道光里,仿佛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
身后是过去那个顺从、隐忍、永远在乞求认可的自我;面前是一条未知的、艰难的路。
她选择向前迈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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