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厨房窗户，在林晚刚刚擦净的流理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她正仔细核算着本周的家用支出，计算器上的数字跳动，最终停在一个让她微微蹙眉的数目上。菜价又涨了，特别是婆婆指定要买的有机蔬菜和进口水果，几乎占去了预算的一半。
手机就在这时响了起来，屏幕上闪烁的“妈妈”二字让林晚的心不由得一紧。她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些：“妈，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来了？爸的身体还好吗？”
“晚晚啊...”母亲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疲惫感，“你爸老样子，就是操心你弟弟的事，这几天都睡不好觉。”
林晚走到阳台，顺手拉上玻璃门。楼下花园里，几个孩子正在嬉戏玩耍，欢快的笑声隐约可闻。
“林斌又怎么了？工作上遇到困难了？”她尽量让语气保持平静，心里却已经预感到这通电话的目的。
母亲叹了口气，那声音沉重得仿佛能透过电信号压在人心上：“你弟弟谈了个对象，就是上次给你看照片的那个姑娘，两人感情好得很，打算年底就结婚。姑娘家要求买房，看了好几个楼盘，最后看中一套三居室，首付要六十万。”
林晚握紧手机，指节微微发白。她没有说话，等待母亲切入正题。
“亲家那边能出二十万，咱们家怎么也得表示表示。你爸把养老本都拿出来了，凑了二十万，还差二十万...”母亲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给她消化信息的时间，“晚晚，这钱你得想想办法。”
楼下孩子们的欢笑声突然变得刺耳。林晚闭上眼，声音干涩：“妈，二十万不是小数目，我一下子到哪里去弄这么多钱？”
“你跟陈浩说说啊！”母亲的声调陡然升高，“他家那么有钱，二十万对他们家来说不就是毛毛雨？你弟弟的幸福可就全指望你了！”
“妈，陈浩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而且现在家里是婆婆在管账，我...”林晚试图解释，却被母亲急切地打断。
“白养你这么大了？关键时刻一点用都没有！”母亲的声音尖锐起来，“你弟不成家，妈死也闭不上眼！你就忍心看着爸妈这么一大把年纪还为儿子婚事愁得睡不着觉？”
林晚靠在阳台栏杆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流失。阳光照在她脸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当初你结婚，我们家都没要多少彩礼，就是看陈浩家条件好，指望你以后能帮衬帮衬家里。现在倒好，用得上你的时候，一点忙都帮不上！”母亲越说越激动，“你嫁得好，帮衬家里是应该的！哪有女儿自己过好日子，看着娘家兄弟受难的道理？”
玻璃门内，婆婆张美兰的身影在客厅一闪而过，似乎在整理茶几上的插花。林晚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妈，我不是不帮，但这事实在太大了，我得好好想想...”
“想什么想！你弟弟的婚事等得起吗？”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姑娘家说了，房子定不下来，这婚就不结了。你忍心看你弟弟打光棍？忍心看咱们家绝后吗？”
“妈，您别这么说...”林晚感到一阵头痛，太阳穴突突地跳。
“下周末之前，必须把这二十万要过来！”母亲下达最后通牒，“你要是要不来，我就亲自去找陈浩和他妈谈谈！看看他们家的媳妇是怎么当的，连弟弟都不帮衬！”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妈，您别...”
电话那端已经变成了忙音。母亲挂断了电话，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林晚握着手机，呆呆地站在阳台上。楼下孩子们已经散去，只剩下空荡荡的秋千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二十万。这个数字在她脑海中盘旋，越来越大，越来越沉重。
她想起上个月，她想给妞妞报个绘画班，学费一千二，婆婆唠叨了整整三天，说这是不必要的开销。最后是陈浩不耐烦地掏出钱包，甩给她一千块钱：“拿去拿去，别为这点小事吵吵。”
她想起上周，婆婆买了一件真丝旗袍，价格标签她不小心瞥见了，三千八。张美兰却笑眯眯地说：“浩子孝顺，非要给我买。”
她想起昨天，陈浩换了一块新手表， casually 说是客户送的礼物。后来她在杂志上看到同款，标价五万八。
而现在，她的母亲要她开口要二十万，为了给弟弟买婚房。
厨房里的水烧开了，哨音尖锐地响起。林晚机械地走回厨房关掉火，看着那缕白汽袅袅上升，仿佛是她最后的一点希望，消散在空气中。
“谁的电话啊？打这么久。”张美兰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似有若无的试探。
林晚迅速整理表情，转过身：“是我妈，问妞妞最近怎么样。”
婆婆轻哼一声：“亲家母倒是清闲，三天两头打电话聊天。哪像我，为这个家操心劳神，连个午觉都睡不安稳。”
林晚没有接话，低头继续核算账目。计算器上的数字变得模糊，她仿佛看见母亲失望的脸，弟弟埋怨的眼神，父亲愁苦的皱纹。
二十万。
她想象着自己向陈浩开口的场景。他可能会皱眉，然后不耐烦地问：“怎么又要钱？你家是无底洞吗？”然后婆婆一定会加入战局，细数她娘家的种种不是，最后演变成一场对她的批斗会。
她也想象着母亲真的找上门来。那场景让她不寒而栗。婆婆的冷嘲热讽，母亲的哭诉抱怨，陈浩的恼怒...这个家将永无宁日。
烤箱定时器响起，惊得她几乎跳起来。她烤的饼干好了，香气弥漫在整个厨房。这是婆婆最喜欢吃的杏仁饼干，她花了一上午时间精心准备的。
林晚戴上隔热手套，取出烤盘。金黄色的饼干排列整齐，每一块都完美无瑕。她仔细地将饼干放在婆婆最喜欢的瓷盘里，摆成精美的花样。
“妈，饼干烤好了，要现在尝尝吗？”她端着盘子走进客厅，脸上带着温顺的微笑。
张美兰瞥了一眼，点点头：“放着吧。晚上浩子回来吃饭，你多做几个他爱吃的菜。最近工作辛苦，得补补。”
“好的，妈。”林晚轻声应着，将盘子放在婆婆手边。
“对了，”张美兰突然想起什么，“昨天我遇见李太太，她媳妇的娘家弟弟结婚，直接送了全套家具。这才叫会做人的姐姐，知道帮衬娘家。”
林晚的手微微一颤，几乎碰翻茶几上的花瓶。
婆婆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态，继续慢条斯理地说：“要我说啊，女人嫁了人，就得把婆家放在第一位。老是想着贴补娘家，像什么话？你说是不是？”
林晚感到喉咙发紧，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声音干涩：“是，妈说的是。”
她逃也似的回到厨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蹲下。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地板上，形成一片明亮的光区，她却感觉自己置身冰窖。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短信：“刚才妈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但这二十万真的关系到你弟弟的幸福，你务必想办法。下周末等我消息。”
林晚盯着那行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母亲焦急而又带着责备的脸。她想起婚礼那天，母亲拉着她的手说：“晚晚，以后你就是陈家的人了，但要记得，娘家永远是你的依靠。”
可现在，娘家却成了她最大的负担。
窗外传来汽车喇叭声，是邻居家的女儿回来了，开着一辆崭新的小车。林晚记得那个女孩，比她小两岁，大学毕业后自己创业，如今已经小有成就。去年还给父母买了套新房。
而她，名校毕业，曾经也有不错的职业前景，却为了婚姻放弃一切，如今连二十万都拿不出来，甚至不敢向丈夫开口。
烤箱余温尚存，厨房里还弥漫着饼干的甜香。林晚缓缓站起身，看着料理台上精心准备的晚餐食材：陈浩爱吃的龙虾，婆婆指定的土鸡，妞妞喜欢的草莓...
每一件都是按照别人的喜好准备的，没有一样属于她自己。
她打开水龙头，让冷水冲刷着手腕。冰凉的温度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镜子里，她的脸苍白而疲惫，眼角已经出现了细密的纹路。
才三十岁，却感觉自己已经活了很久很久。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妞妞幼儿园老师发来的消息：“妞妞妈妈，下周有个亲子活动，需要一位家长志愿者，您有时间吗？”
林晚看着那条消息，许久，慢慢地打字回复：“有的，我来参加。”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她突然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她走到客厅，婆婆正在小口吃着饼干，电视里播放着家庭伦理剧，剧情正好演到女儿为了贴补娘家和婆家闹翻的戏码。
“妈，”林晚的声音平静得出奇，“晚上的菜可能不够新鲜，我再去买些。”
张美兰挥挥手：“去吧去吧，记得开发票。现在的菜价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林晚拿起钱包和钥匙，走出家门。夕阳西下，天边铺满绚丽的晚霞。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小区附近的一个小公园。
长椅上坐着一个年轻母亲，正耐心地教孩子走路。小孩蹒跚着扑进母亲怀里，两人笑作一团。
林晚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直到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是陈浩。
“晚上临时有个饭局，不回家吃了。”他的背景音很嘈杂，似乎已经在酒桌上，“妈那边你说一声。”
不等她回应，电话已经挂断。
林晚握着手机，站在傍晚的微风中。远处，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每一盏灯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有的温馨，有的复杂，有的如同她的一般，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是无尽的疲惫与无奈。
她想起冰箱里那些昂贵的食材，想起婆婆期待的目光，想起母亲紧迫的通牒，想起丈夫不耐烦的语气。
二十万。下周末。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没入地平线，夜幕悄然降临。林晚深吸一口气，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脚步沉重，却异常坚定。
她知道，这个坎，必须过。但怎么过，她还没有想好。
路还长，夜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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