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清晨，天光早已大亮，道路两旁的梧桐树荫里蝉鸣阵阵。自行车快速碾过粗糙的柏油路面，李言之微微弓着背，蓝白校服的下摆被风吹的猎猎做响，他双腿奋力蹬起，一路上骑的飞快。
直到汇聚了无数蓝白身影的校门映入眼帘，他才下意识地捏紧了刹车手柄。
校门口的停车区早已没了空位，里面密密麻麻停满了自行车，几乎找不到一丝缝隙。李言之推着车绕了小半圈，才在一个角落里勉强寻到一个空位，他小心地将车塞进去，利落地弯腰锁好。
校门紧闭，所有学生只能通过警卫室旁边的那扇侧门依次进入，队伍前进得异常缓慢。
他自觉、安静地在后面排队站着，与周围三五成群、嬉笑打闹的同学显得有些疏离。
“真倒霉！我昨天刚花重金做的发型啊，这下全毁了！”一个女生满脸哀怨地整理着刘海。
“听说里面在严查校容校纪，仪表不合格的也要扣分。”
“幸好我今天老实穿了校服，不然就完了。”一人幸灾乐祸道。
初夏的清晨还有一丝凉意，他吸了吸鼻子，从背包里面拿出一件薄外套穿上，警卫室挂着的钟表显示现在时间7：10，距离预备铃响还有十分钟。
时间不等人，原本有序的队伍逐渐变得嘈杂，拥挤，不安的情绪像潮水般在人群中漫延开来。
“平时磨磨蹭蹭，老想着卡点上课！临了才知道着急了吧！”一个严厉的声音穿透吵杂的人群，准确无误得落入每个学生的耳中，教导主任向上推了推眼睛，“都给我站好了老实等着，迟到的全记下班级和姓名了才准走！”
他眯起眼睛，见人群里还有几人在互相推嚷，试图插队，他顿时怒火中烧。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捣乱，简直是反了！
他叉起腰走向人群，声音拔高了几度，挺直腰板吼道：“嘿！你们几个还敢再吵，就给我站出来！站到我面前来吵，我看看谁更有理！”
刚刚还在躁动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下意识闭紧了嘴，一言不发，生怕自己被他找上。
李言之身姿笔挺，身上有一股被清洗透彻的洗衣液的淡香，和被阳光晒过的干净味道。清晨的阳光透过两边树荫的间隙，恰好在他身上投下了几块跃动的光斑，他眼睫轻颤，阳光在他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几位老师面色严肃，逐一检查着装、发型和是否携带违禁品。刚刚还在怒骂的教导主任，正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树杈子，对着另一侧被单独拎出来的十多“典型”学生歇斯底里。
那些没穿校服或仪表不合格的学生们，一个个都站得歪七扭八，全都满脸绝望、白无聊赖地听教导主任训话。
预备铃早已经响过。
终于轮到他时，警卫室挂着的指针不偏不倚地指向7：25，此时距离正式上课只剩下不到五分钟时间。
几个值周老师面色严肃，一人语气冰冷：“班级，姓名。”
“……高二五班，李言之。”他声音清晰平稳，几乎听不出情绪。只是攥紧了背包带，指尖有些泛白，显得略微紧张。
说完，值班老师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带着审视，又着重检查了他背包和上衣口袋，见没有违规物品，朝他挥手，“过去吧。”
李言之如蒙大赦，拔腿就往高二教学楼方向跑去。
他不喜运动，又常年坐在教室里，浑身修长纤细没有多少肌肉，速度很快就慢了下来，甚至很多在后面检查的学生都赶超了自己。
抵达教室之时已迟到十多分钟。他在拐角处站定，平复了一下呼吸才扣门报告，“抱歉老师，我迟到了。”
所幸老师没有跟他计较，“进来吧。”
“谢谢老师。”李言之朝数学老师微微颔首。
他走到位置刚一坐下，就响起老师讲课的声音。他呼吸急促，动作粗暴地将背包囫囵一通塞进桌膛，不料动作一不小心太大，桌子被撞到的随之移动，发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班长，你这是什么了？”周衡凑过来，压低声音，毫不掩饰面上的惊奇。
李言之是众多老师心目中标准的三好学生，他居然也会迟到？
太稀奇了！
“今早睡太沉没能及时起床，还在校门口被教导主任拦了，被记了名字。”李言之呼吸急促，表情颇为哀怨。
他调整呼吸，来的路上跑得太快，现在一坐下便觉得心慌，心脏跳得厉害。
“啧啧啧。”周衡连声咂舌，语气中带着同情，“可惜了，他们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兄弟，你可以提前准备抄校规了。”周衡好心提醒他。
李言之翻书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记得班里之前，有个还在留校查看的同学，在寝室打小人牌被宿管抓住了，为了能让他有书可读，李言之身为班长，主动担下了一顶名为“聚众打牌”的帽子。班主任虽然不相信，但也架不住他上赶着背锅。
结局就是李言之需要在三天内罚抄五遍校规，作为检讨交给班主任，这事就算过去了。
想到替人背锅这事，李言之面上不显，心底却是有些烦躁。他合上眼，指间轻按眉心，显露出一丝疲惫，“没办法，今天迟到确实是我的问题，该罚就罚吧。”
周衡一脸我懂你的表情拍了拍他肩膀，语气沉重又诚恳：“兄弟，你受苦了。”
话虽这样说，但李言之仍是满脑子懊悔。
难得熬夜一次，没想到运气会这么差，正好就撞见抽查。早知道昨晚就不熬夜看那本新出的天文杂志了，他沉沉叹出一口气。
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室内的温度也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升高。
一整节课，李言之都在浑浑噩噩地发懵，上课完全不在状态。数学老师前脚刚刚离开教室，他整个人就开始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周衡靠过去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私图安慰道： “言之，别丧了，大不了我就帮你抄一点。”周衡手臂搭上他肩膀，以为他还沉寂在抄校规的阴影中无法脱离出来。
李言之调头，面朝周衡趴着，他目光清冽，“你别害我了，被抓到就是罪加一等。我可不想挑战班主任的火眼金睛。”
“总之你别丧了，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保准让你精神百倍！”
闻言，李言之终于抬起头，眼神迷茫但又暗含了些期许，“什么好消息？难道是教导主任突然良心发现，觉得抄校规是反人类行为，他痛心疾首，毅然悔过，决定大赦天下了？”
“比你这个强多了！”
周衡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凑过来，“我在办公室听班主任说的，下周三，咱们学校跟a大有个联谊活动，主要是参观a大附中的物理实验室和那个——市里最高的天文台！我们班有几个名额喔。”
“a大附属中学？”李言之注意力瞬间被他吸引。
“对。”周衡挑眉，表情格外得意，“怎么样？你不是一直想去附中观星台吗？这次是学校跟a大有合作，他们学校才会向我们开放，几会难得啊。”周衡使劲怂恿着，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a大附中教育资源丰厚，报考分数线奇高，是市里的名校预备役，且校风严谨，校方实行封闭式管理，几乎是从不对外校人员开放。
而且天文学一直是他的梦想。
如果自己想进去参观观星台，那这次确实是个不可多得好机会。李言之暗暗想着，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几分。
他眉目微促，眼底闪过一丝纠结，不确定道：“但……我不确定老师会不会给我名额。”
话音刚落，周衡一脸无语，语速飞快地打断他：“拜托！你是我们班成绩第一，常年的年纪前十 ，动动你的脑子想想，有哪次活动落下过你的！”
李言之被他说的一愣，“……也是。”
学校一向唯成绩论，在这种代表班级，学校外出交流的活动，成绩几乎是唯一的硬性指标，谁的成绩好谁就能占得优势，在一众同学中脱颖而出。
思及此，他郑重地朝周衡点了点头，“好，那我下课去找班主任聊聊。”
课间，二楼走廊相比李言之一楼安静许多，这一层都是高二老师的办公室区域，几乎看不见学生走动，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学生被罚在外面罚站。
李言之静步走近进办公室的大门，他指节轻叩，“报告！”声音清冷透彻。
班主任办公桌上埋头专注地看着什么，听见李言之喊报告，似乎并不意外，目光甚至没有从屏幕上移开。
“言之啊，进来吧。”
李言之走近他身边，才看到电脑上显示着的，竟然是教室的实时监控画面，角度正好能俯瞰到大半个班级的情况，
班主任这时才终于将视线从屏幕上移开 ，转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伸手拿起手边那个用了多年，边缘已经脱漆了的保温杯，在打开的一瞬间，热气蒸腾直直往外冒，他眼镜被糊了一片白，“你来是想了解这次去a大附中参观的事情吧。”班主任声音浑厚，带有一点明显的北方口音，几乎是肯定地说道。
李言之被猜中心事，底气不足地说：“是的，老师。听朋友说学校最近有个两校联谊的活动，所以就想来跟您确认一下…”
“哼，臭小子。我还不了解你？”班里几乎人人都知道李言之爱好天文学，而全市最好的天文台就在a大附中。
机会近在咫尺，他岂能放过？
他推了推眼睛，对于这个班长，他是太再了解不过了。看着不争不抢最重底线，实则只要涉及到他想要东西，他绝对不会放过。
待那股热气稍稍蒸发，班主任仰头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才不紧不慢地从手边一叠文件里抽出一张报名表递给他，“是周衡告诉你的吧？就知道你会来。这次每个班都挑选综合表现前三名的学生去附中参观，刚好，你就在这个名单里。”
“这次机会难得，你可要好好把握。”
李言之眼眸瞬间亮起，他小心翼翼接过那张轻飘飘又对自己非凡的表格，朝对方微微颔首，“谢谢老师。”
他顿了顿，想起向自己泄密的周衡，语气略显迟疑，“周衡他……”
班主任赶忙冲他摆手，“得了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秘密，本来今天上课也是要正式通知的。他那个大嘴巴，能憋到现在才告诉你，估计已经是极限了。”
见班主任没有多说什么，李言之不再多言，他弯下腰低垂着脖颈，趴在桌边一脸专注得填好表格。
夏季校服普遍单薄透气，随着他书写的动作，隐约勾勒出少年清瘦却不显孱弱的肩背线条，一双大长腿只能局促地微微弯曲在桌子底下，更显得其匀称修长。
班主任默默倾进身来，对着李言之压低声音：“对了，让周衡那小子别有事没事就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成何体统！像什么样子？对我们五班影响多不好。”
办公室不是只有五班的任课老师，还有其他班级的授课老师也在里面办公。
李言之握笔的手微微一顿，他有些心虚，“好的老师，我一定转告他，让他注意。”
填写完资料之后交给班主任，李言之再一次朝他微微鞠躬，“谢谢老师能让我参加这次活动。”
班主任站起身来拍了拍他肩膀，“不用谢我，打铁还需自身硬。每个班的前三名都有份，这是学校的规定，也是凭你自己实力赢得的机会。”
李言之一愣，原来还真是跟周衡说的一样，全凭成绩选人。
记得他也对天文颇感兴趣，肯定也想去……李言之感到一丝微妙复杂的情绪悄然掠过心头。
刚走出办公室拐角，周衡“搜——”地一下从楼梯间猛蹿了出来，一把勾上李言之肩膀，迫不可待地问：“什么样？报上名了吗？”
李言之被他扑地一个趔趄，稳住身形后，看着周衡写满急切和期待的脸，心里又泛起了一丝酸涩。
他轻轻点了点头，“嗯，报上了。”
周衡满脸欣慰，满是对朋友成绩优秀的自豪，“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李言之想了想，没告诉他每个班只有前三名可以去，只说：“你以后少在办公室门口徘徊。班主任说了，里面老师向他提了好多次意见，说老碰见五班人的学生在窗口鬼鬼祟祟。”
周衡拉着他走下楼梯，头也不回地道：“放心吧，我保证以后小心点，不会被他发现。”
李言之停下脚步，清了清嗓子，几乎是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着，但话语内容却让周衡僵在原地：
“对了，办公室装的是单向玻璃，你在外面的所有举动，里面各位老师看的是一清二楚。”
周衡表情瞬间凝固。
“什……什么？单向玻璃？！”他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我……我靠！你怎么不早说！”
他整个人靠在墙壁上如同石化一般，“天呐，我没脸见人了！”
见周衡一副恨不得以头抢地的模样，李言之终于再也忍不住，他偏过头去，肩膀抑制不住地微微耸动，最后低笑出声。
走廊尽头的阳光正好，金红色的光芒洒满走廊，将两个少年嬉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充满了青春年代的生动、鲜活，以及那些微不足道、却在当时觉得比天还大的烦恼与快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