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暑气正盛，窗外蝉鸣不止，热的仿佛连空气都带有一股灼人的粘腻。
高二五班教室异常安静，老旧的吊扇在头顶转动，发出“吱呀——吱呀——”地声响，每个人都无精打采，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连翻书声都显得格外沉重。
“砰——”地一声巨响，教室门被猛地撞开。
李言之坐在门口靠窗第一排的位置，距离门口位置最近。他被震得浑身一颤，连同放桌面上的黑色中性笔都被震落在地。
一股股热浪裹挟着汗臭味扑面而来，他立即屏住呼吸，只见几个长袜体育热汗淋厉的抱着篮球，大汗淋漓地走进教室，全然不顾此时正在上课。
坐在门口位置的李言之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缓缓叹了口气，认命一般地拿纸擦了擦额头不知道被谁甩出来的汗珠。
那支笔被几个体育生踩了几脚，孤零零灰扑扑地被几人踢来踢去，最终滚了个圆居然又回到原处。
“哇去，憋死我了。”同桌周衡也被这声响震的浑身一激灵，用胳膊肘碰了碰李言之。他捏着鼻子，鼻音很重又一脸兴奋，几乎是眉飞色舞地给人使眼色，“这几个人保准是又倒霉了嘿嘿嘿。”
周衡憋笑憋得肩膀直颤。
“嗯。”李言之着看泛着红光的监控，淡淡道：“我也觉得。”
班里新来的政治女老师，年轻漂亮，眼眸清澈，脸上青涩，没有被班味侵染的疲惫感，很容易就能看出是个刚出社会的大学生。
她一脸无措的站在讲台上，脸色憋的通红，白色花边长裙在小腿边荡来荡去。把手中的教科书沉沉往讲台一放，手指向教室后排，对着刚坐下那几个人说：“是谁让你们进来的！”
底下鸦雀无声，进来的几人自觉落座，完全无视她的质问。
政治老师又憋了一口气，底气明显不足，“现在是上课时间，你们几个有没有课堂纪律，懂不懂得尊重课堂？”
她又一次劝告：“所有人，没有下一次了啊。”
“叮——叮——！”
“叮——叮——！”
下课铃响的一瞬间，女老师收拾完桌面上教材就快步离开，几乎是逃也似地走出了教室。
一股持久的柑橘香飘过李言之。
李言之慵懒得贴近墙面，试图寻求一丝凉意，正好瞟到政治老师那双泛红的眼角。
老师一走，教室立马沸腾起来。
周衡反身坐在椅上，抱着靠背冲后排的几人竖起大拇指，他一脸坏笑，“你们可以啊。”
“好尴尬啊，都没人理她哈哈哈。”笑得正起劲，李言之起身来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麻烦让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间。”
临近上课，李言之回来时正碰见周衡趴在桌子底下偷玩手机。他绕过周衡，径直走向教室最后排，停在一个趴在桌上睡觉的男生旁边。
他单手撑在课桌上，另一只轻叩桌面，“宋城，张伽帅，傅萧云，何霭，班主任叫你们去办公室一趟。”面无表情，语气平缓地说。
话音刚落，前面的周衡猛一拍大腿，他一脸幸灾乐祸，“我就说他们要倒霉吧。”
“靠！”后排传来一阵哀嚎，
“公举他是有毒吧。”
“公举”是五班班主任罗仁举的外号
角落里还在睡的人被他同桌一巴掌拍醒，“还睡？班主任叫我们上去呢。”
他眼睛里布满血丝，一副没睡饱的样子，幽幽地说：“做人不要太罗仁举。”
见几人脸不情愿，李言之眼神微眯，当即动身将他们拉起，催促着出门，一把将他们推向楼梯口，“好了别啰嗦了，赶紧去，班主任还在等你们。”
几人被推得脚步踉跄，一个个都垮着脸，哀嚎声此起彼伏，错落有致地响起在走廊里。
周衡听见他们声音就咯咯直乐，“诶，你不是去厕所了吗？”周衡这才反应过来。
李言之拿出历史笔记本，他语气平缓，“在路上碰见班主任了，他让我叫他们上去的。”
历史老师昨天说过，下次上课要闭卷考试，谁敢要再不及格，就在课间操时间罚他操场表跳水草舞。
眼看距离上课只剩几分钟了，他还在打着某四字游戏，想到历史老师放的狠话说要实连坐制度，包庇的人跟抄题者同罪，一律受罚。
李言之担心他又跟之前一样想抄自己试卷，他眼神终于舍得从书本上移开，斜眼看向周衡，“下节课历史，你确定不要再看两眼课本？”
周衡想到这一茬，表情果然骤变，“靠！这历史老师简直绝了。”他惨叫一声，手忙脚乱地翻出历史书，书页被他翻的哗哗响。
让学生在大庭广众之下社死……简直不要太歹毒！
想到这人前累累，李言之任害怕他会为了及格不择手段，他又一次提醒，语气也带了几分肯定。
“这次，我真的不能再借你抄了。”
周衡深受打击，“不是兄弟，咱俩之间还能不能有点信任了？”
又不得不面对自己是个学渣的现实，周衡捂着胸口做痛心状，“历史老头，你这招好毒！”
李言之靠窗看见走廊边的一抹熟悉身影，他坐姿端正，赶紧打断他，“你别嚎了，老师来了。”
下一秒，历史老师抱着一踏试卷进来，沉沉的试卷“啪——”地一声被放上讲台。他一手放在擂高的试卷上。
“现在进行单元测试。”他声音各外清晰有力，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考试时间45分钟，闭卷考试。不许交头接耳，不许传递纸条，更不许偷看别人的试卷。一旦发现作弊行为，零分处理，还要跟不及格的人一样在课间操向全校师生面前表演节目。”
试卷分发在手中，能闻到一股清晰地散发着印刷油墨混合书页粉尘的气味，一众人埋头苦写，教室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几人超绝不经意的东张西望。
李言之目光沉寂地落向试题。
下笔干净，利落，笔尖滑动，每一个字都沉着，冷静，没有一丝含糊，字迹工整而且很有笔锋。
周衡下意识地往左边瞄了一眼，外面太阳斜照，恰好将李言之的半个身子笼罩在阳光下，热风裹挟着操场上的青草气息，混合着纸张油墨味组成夏季独有的味道，从窗隙见缓缓渗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教室里温度渐渐升高，李言之额边冒出了些许薄汗。
教室黑板上分挂着一“纵有疾风拔地起，我亦乘风破万里！”的横幅，红色横幅因风而起，边角扭曲，挂在空荡荡的教室顶端，显得格外醒目。
“第23题.....”周衡咬着笔杆，眉头紧锁，下意识地往左边瞥了一眼。
只见李言之的试卷已经翻到了第二面，整洁的卷面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答案。周衡努力伸长脖子，想要看清几个选择题的答案，却被李言之的手臂挡得严严实实。
“咳!”历史老师突然咳嗽一声，锐利的目光直射向周衡。
周衡赶紧低下头，装模作样地在试卷上胡乱写着什么，心里却叫苦不迭。
历史老师站在讲台上，面色严肃地观察着底下的动静，他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还有十分钟。”他提醒道。
李言之早已经答完了所有题目，他的笔尖在试卷上轻轻移动，偶尔修改一两个不确定的答案。相比之下，周衡的试卷上还留着大片空白。
越临近收卷，低下人就越发坐不住。
历史老师面色严肃，眼神犀利地射向底下左顾右盼，小动作不断的人，不由自主地叹了一气，默默把这些捣乱的学生记在手边教案小本本上。
下课铃一响，历史课代表就召集各小组组长收卷。
周衡目光不舍，直接趴在卷上，试图阻止科代表动作。他死死按住试卷，哭丧着脸，“再给一分钟，就一分钟!”
结局可想而知……
他双眼腥红，一拳砸向桌面，几欲落下一滴泪来，“邪恶的怪兽居然扮成我亲爱的同学来抢夺我视为生命的试卷！”
第二节课下课是大课间活动，有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原本学生们要快速到操场集合，分散开来跑步和做操，因为市方近期发布高温预警，学校就取消了课间活动，只要求学生们自由行动。
周衡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空气，双眼无神地瘫坐在位置上久久未动，一副遭受摧残许久的样子。
“我完蛋了......言之，都怪你没有跟我分享你的试卷，你真是太自私了!”他声音带着几分慌乱和恐惧，“你明明看到我在挣扎，却见死不救！这下好了，我要在全校师生面前跳海草舞了，你满意了吗?”
说着，他忽然弯腰捂住胸口，做出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我们之间的友谊，难道还比不上一场考试的分数吗？”
李言之无奈地看他一眼，轻轻合上笔盖：“我记得某人上课前曾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说要靠自己的实力考试。”
“那能一样吗?”周衡哭丧着脸，“这次可是要当众出丑！!你忍心看着你的同桌，你最好的朋友，在操场上扭来扭去？”
“忍心。”李言之淡淡地说，眼里却闪过一丝笑意。
“你！”周衡伸手指向李言之，一脸不可置信，惨遭背叛的表情。
周横抹了一把汗，凑到他身边，“受不了了。言之，我需要肥宅快乐水才能慰藉我受伤的心灵。”
“好啊，我请你。”李言之点了点头，他也被这酷睿蒸得头晕脑胀，有些受不了了。专注力也没有平时的三分之一，头顶吊扇根本不顶事，那点风不够扇飞苍蝇的，还只会创造噪音。
“言之，还是你对我最好。”周衡感动道。
外面烘烤，热浪滚滚袭来，李言之从窗边拿起一把折叠伞，刚准备迈出去，手臂却被人紧紧拉了回去。
“你什么还打伞？看着一点都不爷们。”周衡声音带点难以置信。
李自之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对方热气腾腾却一脸期待，一眼就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把伞往上撑了点，语气慵懒，“知道你想蹭伞，进来吧，别废话了。”
周衡被说中了心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上越来越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窘的，“谁想蹭伞了……”身体非常诚实的钻到了伞下，嘴里却还在强调，“主要是这太阳太毒了，我这是战略性避暑。”
李言之：“行，不就是战略型避暑吗，我懂。”
他心下觉得好笑，但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默默把伞移到两人中间，确保他没有被太阳晒着。
李言之想到自己曾在一本心理学书籍上看过，青春期男生会把“女性化”标志避如蛇蝎，但会用挑战“权力”的方式来彰显男子气概。
周衡属于典型的，正处于用否定“女性化”事物来标榜自己男子气概的青春期男生。
而今天上节课那几个体育生，则是后一种，用挑战老师权力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某种程度上也是他们心理的体现。
不料对方猛地拍上他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摸样，“还是你懂我！”
周衡一手插进裤兜，昂首挺胸，“好兄弟，一起走！”
此时日头正盛，两人挤在一把伞下，去小卖部的路上几乎没什么遮挡，周衡汗如雨下，“话说都是男生，你为什么这么白？也不出汗，比我们班好多女生都白。”
李言之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他低咳一声，“天生的。”
“看来你妈妈基因强大啊。”
周衡一脸诚恳，他双眼泛光，一脸期待地说：“那你有妹妹吗？介绍认识一下？”
李言之忍无可忍瞪他一眼，“我是独生子！”
他可太明白现在青春期的男生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了！尤其是自己这个同桌，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见不得人的东西。
两人买了冰水，一路无话地走到楼梯口，恰好碰见在办公室挨了班主任一整节课思想教育的几人，个个一脸受挫，面如土色。
周衡躲在他后面偷笑，指着他们后背，“活该哈哈哈哈。”
李言之转过头去，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向他。
“不对！”他很快回过味来，恍然大悟说：“他们没考试，那倒数第一不是成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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