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香囊之事后,苏晚行事愈发谨慎。她去主帐诊视时,更是滴水不漏,只做最稳妥的脉象观察和穴位按摩,绝口不提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言辞,更不再擅自使用任何未经明确准许的药物。
凌烨的身体在温和的调理下,缓慢而持续地好转。他已能自行在帐内缓步行走一段时间,脸色虽仍偏白,但不再是那种骇人的死寂灰败,唇上也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血色。只是他眉宇间的冷凝似乎比以往更重,看向苏晚的目光深处,总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审视和衡量。
苏晚坦然接受这种审视,她知道自己尚未完全洗脱嫌疑。那夜的事情像一根刺,扎在了两人之间。
这日诊脉完毕,苏晚照例汇报:“将军脉象较前更为和缓,体内那股滞涩之力似有松动之兆,但仍需静养,切忌操之过急。”
凌烨“嗯”了一声,收回手腕,目光落在她依旧恭敬垂着的眼睫上,忽然问道:“你似乎对南境药材颇有了解?”
苏晚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显,依旧垂眸答道:“民女父亲早年曾游历四方,搜集过一些偏方杂记,民女幼时翻阅,略记得些皮毛,实在谈不上了解。日前冒昧使用,险些酿成大错,至今惶恐。”她再次主动提起那夜的失误,姿态放得极低。
凌烨沉默了片刻,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了。
苏晚行礼退出,走出主帐时,背后那道目光依旧如影随形,让她脊背微微发僵。
她知道,苦芨花这条线,不能再轻易去碰,至少不能在明面上碰。但线索就在军医帐里,她不能放弃。萧煜的商队、南境、研究新方……这些词像钩子一样勾着她。
她必须再去一次军医帐,找到更多关于那批苦芨花的线索,最好是能找到当初“研究新方”的记录。但这无疑风险极大。
机会在一个深夜悄然来临。
是夜狂风大作,吹得帐篷噗噗作响,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和口令声在风声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这样的天气,正是潜行的好时机。
苏晚屏息凝神,仔细听着帐外的动静。直到一队巡逻士兵的脚步声远去,她迅速从床榻下摸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件深色旧衣——这是她前两日借口夜间寒冷,向守卫讨要来的淘汰下来的旧军服外套,虽然宽大不合身,但足以在夜色中遮掩身形。
她悄无声息地掀开帐篷一角,冷风立刻灌入。她侧身钻出,迅速将帐篷还原,借着风声和阴影的掩护,猫着腰,凭着前两次去军医帐的记忆,小心翼翼地向着那个方向摸去。
军营夜晚警戒并未因天气恶劣而松懈,反而似乎更加警惕。她不得不走走停停,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阴影和障碍物,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冷汗。
有好几次,巡逻的火把光芒几乎就要照到她藏身的地方,她都险之又险地避了过去。冰冷的汗水浸湿了内里的衣衫,贴在背上,一片冰凉。
终于,军医帐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眼前。帐内漆黑一片,显然无人值守。老军医和药童都有自己的住处。
她绕到帐篷背面,找到一处略微松动的毡布连接处——这是她上次来时无意中发现的。她用力掰开一道缝隙,侧身艰难地挤了进去。
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漆黑一片。她不敢点火折子,只能凭借着极差的视线和记忆,摸索着走向那个存放杂项药材和记录的角落。
心跳得厉害,每一次细微的声响在她耳中都如同惊雷。她努力分辨着那些药材柜和书架的形状,手指颤抖地摸索着。
苦芨花……苦芨花……应该就在这附近。还有,记录……那些研究新方的记录会在哪里?
她凭着记忆,摸到那个角落,果然触碰到了一些散放的、干燥的花瓣。她迅速抓了一小把,用早已备好的油纸包好,塞入怀中。
然后,她开始摸索旁边的书架和抽屉。抽屉大多上了锁。她心中焦急,时间不多,巡夜的士兵随时可能经过附近。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并未上锁的矮柜底层,她摸到了一些散乱的纸张。她胡乱抓了一叠,也来不及细看,尽数塞入怀里。
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时,帐外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正朝着军医帐而来!
“这鬼天气……快去看看那边的药草棚子扎牢没有,别让风掀了……”
“是!”
苏晚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她进来的那道缝隙,手忙脚乱地钻了出去,也顾不上是否弄出了声响,落地后立刻蜷缩在帐篷最阴暗的角落里,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两名士兵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检查了一下军医帐周围的绳索固定情况,火把的光芒在苏晚藏身之处不远的地方晃过。
“没事,结实着呢!”
“走吧,再去那边看看……”
脚步声渐渐远去。
苏晚瘫软在冰冷的土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直到那两人的声音彻底消失,她才敢慢慢爬起来,沿着原路,更加小心地往回溜。
一路有惊无险,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外。她再次观察四周,确认无人,才飞快地掀帘钻了进去。
帐内一片漆黑,冰冷而安全。
她背靠着帐篷壁滑坐在地上,浑身脱力,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大量涌出,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休息了好一会儿,她才颤抖着手,摸出火折子,点燃了那盏小油灯。
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方寸之地。
她将怀里的东西掏出来。那一小包苦芨花安然无恙。那叠纸张却有些凌乱,上面大多记录着一些普通的药材入库清单和寻常药方,字迹潦草。
她一份份快速地翻阅着,心渐渐沉下去。难道白冒险了?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最后几张明显不同的纸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上面的字迹更加工整清晰,记录的药材名称也更为生僻,后面还跟着一些用量和简单的反应记录,看起来像是实验笔记。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猛地定格在几行字上:
“……癸酉年冬月,南境商队返,携‘苦芨’、‘鬼枯藤’等七味异药入库,依王爷令,单独封存,编号‘南七’。”
“……试‘南七’配比三,佐以赤涎香,受试畜牲癫狂力增,一炷香后经脉逆裂而亡……”
“……试‘南七’配比五,减鬼枯藤,增……受试者体寒战栗,脉象沉缓,力衰……然神志清醒,痛感敏锐……”
“……王爷谕:此方凶险,暂封存,非令不得擅动……”
苏晚的手指冰冷,几乎捏不住那薄薄的纸张。
癸酉年冬月……那是三年前!
王爷谕令!编号“南七”!鬼枯藤!赤涎香!受试者!
一个个词像惊雷在她脑中炸开!
三年前,萧煜的商队从南境带回了这些包括苦芨在内的诡异药材,并且在他的命令下,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试药!记录虽然隐晦,但“受试者”三个字足以说明一切!那绝不仅仅是牲畜!
而凌烨所中的“蛊毒”症状,与记录中“配比五”的效果何其相似!体寒、脉沉缓、力衰……甚至那夜香囊引发反应后“燥热自骨子里透出”的描述,也与“配比三”中“癫狂力增”有某种诡异的对应!
难道凌烨所中之毒,根本不是什么南疆蛊毒,而是萧煜一手主导、用这些南境异药炮制出来的东西?!
这个念头让苏晚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如果真是这样,那萧煜对凌烨的关切、对自己的温和……全都是假的?他才是幕后黑手?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凌烨不是他倚重的大将吗?
无数疑问和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猛地将那些纸张凑到油灯旁,想要看得更仔细,却因为手抖得厉害,一不小心,一张纸的边缘扫过了跳动的火苗!
“嗤——”
一小簇火苗瞬间蹿起,吞噬了纸张的一角!
苏晚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将火苗拍灭,但那张记录着“配比五”关键信息的纸,已经被烧掉了一小部分,留下焦黑的边缘和缺失的字句。
她看着那残缺的纸张,心脏狂跳,冷汗涔涔而下。
完了……
她不仅窥破了惊天秘密,还损坏了可能至关重要的证据!
帐外,风声依旧呼啸。
而帐内的苏晚,却感觉比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还要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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