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回到自己帐中不久,便有士兵送来晚膳。今日除了寻常的饭食,竟还多了一小碗炖得烂熟的肉糜,显然是额外加了餐。
送饭的年轻士兵放下食盒,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犹豫了一下,飞快地低声道:“苏姑娘,林小姐方才吩咐厨房,说姑娘今日为将军诊治辛苦了,让给您加个菜。”
苏晚愣了一下,看向那碗肉糜。林婉卿的消息倒是灵通,她刚从主帐回来不久,这边关怀就到了。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真是让人……难以消受。
“替我多谢林小姐美意。”她语气平淡地道谢。
士兵应了一声,转身欲走,却又像是憋不住话,趁着帐外同伴没注意,极快地又嘀咕了一句:“林小姐心肠真好,对将军更是没话说,这冰天雪地的边关,也就她这样的金枝玉叶,才能让王爷破例准许留在军中照料……”
他说完,像是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赶紧缩了缩脖子,快步出去了。
苏晚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肉糜,心中了然。原来如此。即便是未婚夫妻,寻常女子也不可能随意出入这等军事重地。是煜王萧煜特批,林婉卿才能留下。而士兵们对此显然既觉得惊讶,又因其身份和表现出的情深义重而心生感慨,甚至认同。
这份“特殊待遇”,无疑是萧煜给凌烨的面子,或许,也是对这对“璧人”的某种成全?只是这成全背后,真相却是那般残酷。
她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些饭菜,将那碗肉糜放在了一边。
夜色渐深,帐外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巡夜士兵规律走过的脚步声和甲胄轻微的碰撞声。苏晚毫无睡意,脑子里反复回想着白日里在主帐的惊险、凌烨咳喘时脆弱的模样、指尖那细微的异样触感,还有那只放了苦芨花的香囊。
不知他用了没有?会有反应吗?
正胡思乱想间,帐外突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停在她的帐门前。
“苏姑娘!苏姑娘可歇下了?”是李猛副将压低了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
苏晚心头一紧,立刻起身:“李副将?何事?”
“将军那边……情况似有不妥,烦请姑娘速去一看!”李猛的声音透着紧张。
香囊起作用了?还是病情又有反复?苏晚来不及细想,立刻抓起药箱,掀帘而出。
李猛脸色凝重,带着她快步走向主帐。沿途遇到的巡逻小队见到他们夜间疾行,虽有些诧异,但见是李副将和苏晚,都纷纷让路行礼,并未阻拦,只是目光中不免带上一丝探究。
主帐内灯火通明。
凌烨并未卧床,而是披着外袍靠坐在案几后的宽大椅子里,一手撑着额角,眉心紧锁,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甚至隐隐泛着一层不正常的薄红。他呼吸略显急促,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
案几上,放着那只苏晚留下的香囊,已经被打开了,里面的药材散落出来些许。
苏晚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果然是因为香囊!
“将军!”她快步上前。
凌烨闻声抬起头,眼底带着血丝,目光锐利地射向她,那眼神复杂无比,有痛苦,有审视,更有一丝难以压制的躁动和怀疑。
“你这香囊里……放了什么?”他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明显的压抑。
李猛在一旁急声道:“将军方才歇下还好好的,后来似乎闻了这香囊,不过片刻便呼吸急促,浑身发冷,却又说燥热难当!”
苏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反应……像是苦芨花毒性被引发,但又有些不对,似乎更剧烈些。难道是他体内原本的“蛊毒”与苦芨花发生了某种意想不到的反应?
她立刻上前,不顾他锐利的目光,抓起他的手腕诊脉。指尖下的脉搏跳得又快又乱,比白天的紊乱更甚,且力度虚浮,时强时弱。
“将军是否觉得心慌气短,体内忽冷忽热,四肢末端尤其冰冷,却又有燥热自骨子里透出?”她急声问道。
凌烨死死盯着她,额角青筋隐现,艰难地点头。
“是民女之过!”苏晚当机立断,立刻认错,语气沉痛而惶恐,“这香囊中,民女加入了一味南地特有的宁神草药,本想助将军安眠,却未曾想……此药性极寒,或许与将军体内毒性有所冲撞,引发了不适!请将军恕罪!”
她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解释为药性相冲,绝口不提“苦芨花”之名,更不提试探之事。
说着,她迅速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她之前用生姜、桂枝等温热药材搓制的药丸:“此药或许可缓解寒热交攻之症,请将军服下!”
她将药丸递过去,眼神坦诚而焦急,带着十足的懊悔和后怕。
凌烨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那锐利的审视仿佛要将她看穿。剧痛和不适让他眼底充满了暴戾的血色,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发作,接过药丸,仰头和水吞下。
李猛紧张地看着。
药丸未必能立刻解那莫名的毒性,但生姜桂枝的温热药性至少能对抗一部分苦芨花的寒性,应该能让他舒服一点。
苏晚又取来银针,再次为他行针,疏导紊乱的气机。
一番忙碌之后,凌烨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上的不正常的潮红也逐渐褪去,虽然依旧苍白,但那股骇人的躁动感总算被压了下去。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喘息,浑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冷汗湿透。
“你好大的胆子……”他缓缓睁开眼,声音疲惫却冰冷,“竟敢未经准许,擅自用药。”
苏晚跪倒在地,垂首道:“民女知罪!只因见将军日夜受病痛煎熬,心急如焚,方才铤而走险……民女愿受任何责罚!”她将姿态放到最低。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李猛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良久,凌烨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起来吧。”
苏晚依言起身,依旧垂着头。
“此事……”凌烨的目光扫过案上散落的香囊,又落回她身上,带着深深的审视,“暂且记下。若再有下次……”
“绝无下次!”苏晚立刻保证。
凌烨似乎耗尽了力气,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苏晚行礼,收拾好药箱,在李猛副将复杂的目光中,退出了主帐。
走出很远,直到冰冷的夜风彻底吹散了她背后的冷汗,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好险。
方才那一瞬间,她真的感觉到了杀意。
但幸好,她赌对了。他需要她,所以即使怀疑,也不会立刻要她的命。而且,她的反应够快,认错态度足够诚恳,解释也勉强说得通。
更重要的是,这次冒险并非全无收获。苦芨花果然与他体内的毒性有关!甚至可能就是他中“蛊”的关键成分之一!否则反应不会如此剧烈和特异。
只是,这毒性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复杂和凶险。
她抬头望了望漆黑的天幕,没有星辰,只有浓重的乌云压顶。
前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了。而那个看似温润的王爷萧煜,在这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她握紧了药箱的带子,一步步走回自己那顶冰冷的帐篷。
今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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