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凌烨突如其来的叩门和试探后，苏晚如同惊弓之鸟，行事愈发谨小慎微。她去主帐诊视时，能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加深沉难测，带着挥之不去的审视。她只能更加努力地扮演好“尽职医者”的角色，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藏匿在脸盆夹层中的秘密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她深知那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尽快找个机会将其彻底销毁，或者……找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然而，没等她找到机会，意外就发生了。
这日午后，林婉卿又来探望凌烨，照例带了些精致的点心和一盅温补的汤品。出来时，恰遇上前来送换洗衣物的后勤老卒。老卒年纪大了，手脚不甚利索，捧着一叠干净的床单帐幔路过时，不小心被地上的绳索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手中的东西散落一地，连带着碰倒了靠在苏晚帐外的一盆清水。
“哎哟！”老卒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想去收拾。
水泼了一地，也溅湿了苏晚的帐帘和下摆。
“老人家，小心些。”林婉卿柔声提醒，示意自己的丫鬟上前帮忙收拾。
“对不住，对不住！苏姑娘，没惊扰您吧？”老卒连声道歉，慌忙擦拭着地上的水渍，又赶紧去捡拾那些散落的干净布料。
苏晚听到动静从帐内出来，忙道：“无妨的。”她也蹲下身帮忙拾捡。
几人一番忙碌，总算将东西重新归置好。老卒再三道歉后才离去。
林婉卿拿出绣帕擦了擦手，对苏晚歉然道：“真是对不住，苏姑娘，反倒给你添乱了。这地上都湿了，帐子里没溅到吧？”
“没有的事，林小姐言重了。”苏晚摇摇头。
“那就好。”林婉卿微微一笑，目光无意间扫过苏晚的帐篷角落，忽然“咦”了一声，指着那个木制脸盆道，“姑娘这脸盆，边缘似乎开裂了？瞧着像是被水泡得胀开了些。”
苏晚心中猛地一咯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脸盆边缘那处她用来藏匿东西的裂缝，因方才被水浸泡，木头微微膨胀变形，竟比平时显眼了许多，甚至隐约能看到里面似乎塞了什么东西的一角！
她的脸色瞬间白了三分，几乎要控制不住心跳。
“哦？是吗？大概是用了些年头，旧了。”她强自镇定，试图用身体挡住那处，语气尽量平淡，“多谢林小姐提醒，回头我找人来换一个。”
林婉卿似乎并未起疑，只是体贴地点点头：“边塞物资本就粗糙，是该换个好的。我那儿似乎还有个闲置的铜盆，一会儿让丫鬟给姑娘送来。”
“不必麻烦林小姐了……”苏晚急忙推辞。
“不麻烦的。”林婉卿笑容温柔，又寒暄了两句，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苏晚立刻转身回到帐内，心脏狂跳不止。她扑到脸盆边，仔细查看那处裂缝——果然更明显了！必须立刻把东西取出来转移！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她手指颤抖地想要抠开那处裂缝时，帐外传来了老军医的声音，语气带着少有的急切和严肃：
“苏姑娘可在？王爷和将军有请，速往军医帐一趟！”
苏晚的手指僵在半空，浑身血液几乎倒流！
军医帐？！为什么是军医帐？！难道……
她不敢细想，只能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应道：“……民女即刻便来。”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处裂缝，咬了咬牙，暂时无法处理，只能先跟着老军医过去。
一路上，老军医面色凝重，一言不发。苏晚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来到军医帐，只见帐内气氛比上次更加压抑。萧煜和凌烨都在，李猛等几位将领也肃立一旁。地上摊开着几本账册和一些散乱的单据。
老军医上前一步，躬身禀报：“王爷，将军，老朽今日清点药材，核对入库单据，发现……发现编号‘南七’的那批南境药材，其中‘苦芨’一项，账目与实物对不上，少了约莫两钱的量！而且……存放相关记录的柜子，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果然！他们发现了！不是因为她的脸盆，而是老军医自己清点账目发现了失窃！
苏晚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终于明白凌烨昨夜为何会闻到气味并来找她——他极有可能之前就隐约察觉军医帐有异，或者在她离开后派人检查过，但苦于没有明确证据，才选择了深夜独自试探！
而现在，实物缺失和记录被翻动被正式确认，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苏姑娘，”萧煜开口了，他的面色依旧温和，但眼神却锐利如刀，落在了苏晚身上，“据守卫禀报，除军医及药童外，近日唯有你，数次以查阅典籍为由，来过这军医帐。对此，你有何解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她，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怀疑，而是有了明确的指向！
凌烨的目光最是冰冷，他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终于露出马脚的细作。
苏晚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账实不符，记录被翻，她又是唯一的外来探访者……这几乎是将嫌疑直接扣在了她的头上！
她该怎么办？承认？死路一条。否认？如何解释这些东西的去向？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猛地对上了凌烨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绝境之下，反而逼出一丝孤勇。
她猛地跪倒在地，却不是认罪，而是抬起了头，脸上带着巨大的惊愕和一丝被冤屈的激动，声音因“震惊”而发颤：
“王爷！将军！民女确实来过军医帐，但仅为请教医术、查阅药书，从未动过任何药材！更不知什么‘南七’、‘苦芨’！民女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她咬死不知，坚决否认！同时，她话锋一转，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急声道：“账实不符，记录被翻，确是大事！但……但为何断定是近日所为？为何……为何就一定是民女？军医帐平日人员往来，虽不如他处频繁，但也绝非仅民女一人可至啊！求王爷、将军明察！”
她将水搅浑，质疑调查的方向，强调自己并非唯一嫌疑人，试图转移焦点，争取时间。
帐内顿时一静。
老军医皱起了眉。李猛等将领也露出了思索的神色。苏晚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萧煜和凌烨对视了一眼。
凌烨缓缓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苏晚，声音低沉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哦？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明察？”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她，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她彻底看穿。
苏晚迎着他的目光，手心冰凉，却毫不退缩，一字一句道：
“民女愚见！既发现失窃，当立即封锁军医帐，详查所有近日出入人员及记录，核对所有药材账目，而非……而非仅凭民女来过，便妄下断论！”
她将自己放在了请求彻查的“受害者”位置，姿态强硬，反而显得更加“理直气壮”。
这一刻，她在赌，赌凌烨和萧煜的谨慎，赌他们不会在证据不完全确凿的情况下，轻易处置她这个目前“唯一”能稳住凌烨病情的人！
帐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凌烨和萧煜，等待着他们的决断。
苏晚跪在冰冷的地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知道，自己又一次站在了悬崖边上。
苏晚跪在冰冷的地上，心跳如擂鼓，面上却强撑着惊愕与冤屈。她将自己放在请求彻查的位置，赌的是对方在没有铁证下的谨慎。
帐内寂静无声，压抑得让人窒息。
凌烨的目光沉冷，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久到苏晚几乎要支撑不住那副强装镇定的面具。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李猛。”
“末将在！”
“即刻带人封锁军医帐。三日内所有出入人员，逐一排查。所有药材账目，重新核对，一丝不苟。”凌烨的命令简洁冰冷。
“是！”李猛领命，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萧煜此时才温声开口，目光扫过苏晚，又看向凌烨：“凌将军处事周密，如此甚好。既是要查，便查个水落石出，也好还无辜者一个清白。”他这话说得圆滑，既赞同了凌烨，又似乎隐隐给了苏晚一线余地。
苏晚低垂着头，不敢有丝毫放松。她知道，这绝非结束。
“苏姑娘，”凌烨的声音再次响起，“在查明之前，未免瓜田李下，你便暂时留在帐中，非召不得出。一应所需，自有守卫送达。”
软禁。
苏晚心下一沉，这已是预料之中。她恭顺应道：“民女遵命。”
“带下去。”凌烨挥了挥手，不再看她。
两名亲兵上前，示意苏晚跟随。她站起身，低眉顺眼地跟着他们离开军医帐，回到那顶狭小却已成为是非之地的帐篷。
帐外果然增加了守卫，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看守。
苏晚坐在床沿，手心冰凉。暂时安全了，但危机远未解除。封锁排查，账目核对……他们能查出什么？能查到那夜她潜入的痕迹吗？能发现记录缺失吗？
最重要的是，她帐中那个脸盆！
必须尽快处理掉！
然而，帐外守卫森严，她几乎没有任何**可言。每次送饭、送水，都有人盯着。她甚至能感觉到暗处有不止一双眼睛在时刻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流逝。一下午过去了，夜幕再次降临。
晚饭准时送来，守卫盯着她吃完，又沉默地收走餐具。帐内油灯昏暗，将她不安的身影投在毡壁上。
她盯着角落那个脸盆，如同盯着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林婉卿说过要送个新盆来，万一明天真送来了，旧盆被拿走……她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必须今晚动手！
可是，怎么做？在守卫眼皮子底下拆开脸盆取出东西？无异于自投罗网。
她焦躁地在帐内踱步，目光扫过所有能利用的东西——水、火、……火？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划过脑海。
夜深人静，帐外寒风呼啸。
苏晚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走到帐门边，对着守卫轻声道：“守卫大哥，帐中炭火似乎熄了，实在寒冷，能否再添一些？”
守卫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这要求合理，其中一人转身去取炭盆。
趁此间隙，另一名守卫注意力稍有分散的刹那，苏晚迅速退回帐内，端起桌上那盏油灯，手一抖——
“啪！”
油灯掉落在角落那个木质脸盆里，灯油泼洒出来，遇到火星，瞬间燃起一簇火苗！
“啊！走水了！”苏晚立刻发出惊慌的尖叫，声音带着真实的恐惧，“快！快救火！”
帐外守卫闻声脸色大变，立刻掀帘冲了进来！只见脸盆里火焰蹿起，已经引燃了旁边的一些杂物！
“水！”一名守卫急吼，另一名立刻冲出帐去取水。
帐内一时混乱。苏晚看似惊慌失措地想要扑打火焰，却“不小心”将燃烧的杂物踢得更散，恰好挡住了守卫靠近脸盆的路线。
取水的守卫很快提着水桶冲进来，几人手忙脚乱地将火扑灭。
好在发现及时，火势并未蔓延，只烧毁了那个旧脸盆和周围的少许杂物，帐内弥漫着焦煳味和水汽。
“怎么回事？！”闻讯赶来的小队统领厉声问道，脸色难看。
苏晚惊魂未定，脸上还带着烟灰，眼眶发红，语无伦次：“我……我不小心碰翻了油灯……掉进了脸盆里……就烧起来了……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看起来吓坏了，理由也说得通——旧脸盆本就开裂，灯油易燃。
统领检查了一下烧得焦黑碎裂的脸盆和周围，没发现什么异常，只得黑着脸训斥了几句：“小心些！若是酿成大祸，你担待得起吗？！”又吩咐守卫加强看守，这才离去。
帐内恢复寂静，只剩下焦煳味和一片狼藉。
苏晚瘫坐在地上，看着那堆焦黑的残骸，心脏仍在狂跳。
成功了。那个藏着致命秘密的脸盆，连同里面的东西，都在众目睽睽之下，“意外”地化为了灰烬。
最大的物证，消失了。
她暂时安全了一点。
但她也知道，这场“意外”之火，或许能烧掉物证，却可能烧不掉某些人心中的疑虑。
尤其是凌烨。
他会相信这只是一场简单的意外吗？
苏晚抱紧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袭来。
她只是争取到了一点喘息的时间。真正的危机，还远远没有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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