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盆焚毁的“意外”之后，帐内的焦煳气数日不散。苏晚被严格限制在帐内，每日除送饭的士兵和定时来查看情况的军医外，再见不到旁人。守卫的眼神比以前更加警惕，无声的监视无处不在。
她表现得异常安分，大部分时间不是静坐便是躺着，仿佛真的认命等待调查结果。然而，内心的焦灼只有她自己知道。物证虽毁，嫌疑未消。凌烨那边毫无动静，这种沉默比直接的审问更令人不安。
这日午后，老军医照例前来诊视她手腕旧伤恢复情况。号脉、换药、叮嘱，一切如常。只是在收拾药箱时，他似乎无意间叹了口气，低声嘀咕了一句：“……王爷也是，何必非要此刻清查所有陈年旧账，连三年前商队的零星采买都要核对，真是劳师动众……”
苏晚正低头看着自己被重新包扎的手腕，闻言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
三年前商队……零星采买……核对旧账？
萧煜？他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突然如此细致地核对三年前的旧账？是发现了什么？还是……想掩盖什么？
老军医像是浑然未觉自己失言，拎起药箱便告辞了。
帐帘落下，苏晚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萧煜的这个举动太不寻常了！是在找什么？还是在为可能被查出的什么提前做准备？甚至……是想把水搅得更浑？
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萧煜的动作可能比凌烨的怀疑更危险。如果那些记录真的牵扯到三年前的隐秘，萧煜绝不会允许任何知情者活着。
她必须做点什么破局。
直接向凌烨揭发？空口无凭，只会死得更快。
等待调查结果？那结果很可能被萧煜操控。
唯一的生路，似乎只剩下一条——取得凌烨的信任，至少是暂时的、有限的信任，让他觉得留下她比除掉她更有价值。
如何取得？
展现她无可替代的“医术”价值。
机会很快以另一种方式到来。
傍晚时分，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异常的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和士兵们焦急的呼喊。
“快！抬去伤兵营！”
“军医！快叫军医！”
“小心他的腿！”
苏晚走到帐门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几名士兵抬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伤者匆匆跑过，那伤者的小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明显是严重的开放性骨折，出血甚多。
老军医和李猛也闻讯赶来，指挥着将人送往伤兵营方向。
然而，不过一刻钟功夫，李猛去而复返，脸色难看地直奔主帐。很快，主帐那边也传来了动静。
又过了一会儿，一名面生的亲兵来到苏晚帐外，语气急促：“苏姑娘，将军请你速往伤兵营一趟！”
苏晚心中一凛，立刻应道：“是。”
她跟着亲兵快步走向伤兵营。一路上，亲兵简单说明了情况：方才那伤者是巡营时意外被倒塌的栅栏砸中，伤势极重，军医处理后血仍止不住，人也昏死过去，情况危急。王爷恰好在场，听闻后便提议……“请苏姑娘来看看有何良策”。
萧煜提议的？
苏晚心底警铃再起，但此刻容不得她多想。
踏入伤兵营，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扑面而来。里面气氛紧张，老军医和几个助手围在床榻边，皆是满头大汗，束手无策。伤者面色金紫，气息微弱，小腿处的纱布已被鲜血彻底浸透，仍在不断渗出。
凌烨和萧煜果然都在。凌烨披着大氅站在稍远处，脸色因帐内浑浊的空气和眼前的景象更显苍白，眉头紧锁。萧煜则站在床边附近，面露忧色。
见到苏晚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复杂各异——有期待，有怀疑，也有冷漠。
“苏姑娘，你来看看。”萧煜开口道，语气依旧是那种温和的担忧，“军医们已是尽力，但此伤出血太过凶猛，你看……可还有办法？”
苏晚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局。要么是萧煜想借机再次试探她的深浅，要么就是想让她治死这人，坐实她妖言惑众或医术不精的罪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快步上前：“民女尽力。”
她仔细检查伤处，揭开被血浸透的纱布。伤口狰狞，骨折端外露，主要血管破裂，靠按压和寻常金疮药根本无法彻底止血。
情况确实危急，但并非完全无救。
在现代，这需要紧急手术清创缝合血管，固定骨折。在这里……
她抬头，目光沉静地看向凌烨和萧煜，语速快而清晰：“将军，王爷，此伤乃主要血管断裂，寻常之法难以止血。民女需立刻以银针闭塞血脉上游，再以特制之法缝合血管，或有一线生机。但此法风险极大，需净室、烈酒、沸水、更多灯烛，及手脚利落之人协助！请速决断！”
缝合血管？帐内众人皆露惊疑之色。这闻所未闻！
老军医更是直接反对：“荒谬！血脉岂是针线可缝？此乃戕害人命！”
萧煜看向凌烨，语气凝重：“凌将军，此法太过凶险，是否……”
凌烨的目光却越过众人，直直落在苏晚脸上。她的眼神冷静、专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和决断，与平日里的谨慎恭顺判若两人。
他想起她断言他活不过三年时的孤勇，想起她行针时精准的手法，想起她昨夜那把“意外”的火……
“准。”他打断了萧煜的话，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所需之物，即刻备齐！李猛，你带人协助苏姑娘！”
“将军！”老军医惊呼。
凌烨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苏晚心中一定，来不及多想凌烨为何此刻愿意信她，立刻投入救治：“快！准备东西！”
净室很快腾出。所需之物迅速备齐。苏晚用烈酒反复清洗双手和伤处，将银针在火上灼烧冷却，又让人煮沸了清水和纱布。
她没有现代的手术设备，但凭借对人体结构的极致熟悉和稳定无比的手，她以银针暂时阻滞血流，利用最细的羊肠线和磨尖的银针，在数盏灯烛的聚焦下，开始了极其艰难而精细的血管吻合。
帐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看着。李猛按吩咐死死固定住伤者。苏晚额角汗水涔涔，旁边有人不断替她擦拭。她的眼神专注得可怕，每一个动作都稳如磐石。
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当她剪断最后一根线，松开银针，血流恢复，那可怕的出血竟然真的……止住了！
虽然伤者依旧昏迷，脸色苍白，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
帐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
老军医不敢置信地凑上前仔细查看，脸色变幻不定。
苏晚疲惫地后退一步，几乎站立不稳，哑声道：“血暂止住了，但能否挺过，还需看后续是否会溃烂发热。需用大量沸水煮过的干净布巾每日更换，保持伤处洁净，所用汤药器具皆需沸水煮过……”
她下意识地说着现代的抗感染原则。
凌烨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深邃难辨。
萧煜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惊异，随即化为赞叹：“苏姑娘果然医术通神！竟真能从阎王手中抢人！”
苏晚垂下眼帘：“民女侥幸，王爷过誉了。”
她知道，这场危机四伏的考验，她暂时通过了。至少，在凌烨面前，她展现了足够特殊、或许值得他暂时保留的价值。
而萧煜……他的赞叹底下，究竟藏着什么，她不敢深想。
凌烨看了一眼伤者，吩咐军医：“按苏姑娘说的做。”然后目光转向苏晚，“你回去歇息吧。”
“是。”苏晚行礼，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退出伤兵营。
回去的路上，她能感觉到那些投向她的目光已经变了，多了敬畏，少了轻视。
但她心里清楚，她只是在一根更细的钢丝上，暂时站稳了脚跟。
萧煜不会轻易罢休。凌烨的信任也脆弱不堪。
而那个伤者，若后续出现感染……她同样难逃罪责。
每一步，都仍是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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