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的战报如同强心剂，暂时稳住了军营中紧绷的神经。然而，凌烨脸上却未见丝毫轻松。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王贲部的成功阻击，只是用鲜血和地利暂时拖住了北狄最锋利的獠牙，真正的主力对决尚未开始。
主帐内的灯火彻夜未熄。舆图上的标记不断增加、移动。凌烨的声音因长时间的发号施令和压抑咳嗽而愈发沙哑，但依旧稳定。亲兵一次次送上又被原样端出的汤药，昭示着主人根本无暇顾及自身。
苏晚在伤兵营忙碌到后半夜，才被轮换下来休息。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和**气味仿佛已浸入她的衣衫和皮肤，挥之不去。伤员的惨状和不断增加的死亡数字，让她对战争的残酷有了刻骨的认识。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帐篷，却毫无睡意，耳朵不由自主地捕捉着主帐方向的任何动静。
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最黑暗也最寒冷的时刻，凄厉的号角声骤然划破黎明前的死寂！
不是一处，而是从不同方向同时响起，一声急过一声！
“敌袭——！”
“全军戒备——！”
整个军营如同沉睡的巨兽骤然惊醒，瞬间沸腾！士兵奔跑呐喊、甲胄碰撞、兵器出鞘的声音汇成一片巨大的喧嚣！
苏晚的心脏猛地揪紧，冲到帐门边。透过缝隙，只见外面火把乱晃，人影幢幢，紧张的气氛几乎要凝成实质。
“怎么回事？！”她急声问帐外同样紧张戒备的守卫。
“是狄人！主力夜袭！正面和侧翼同时猛攻！”守卫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果然！北狄人并没有给太多喘息之机，甚至可能鹰嘴崖的受阻更激怒了他们，选择了在天亮前最令人疲惫松懈的时刻，发动了总攻！
主帐的方向，命令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急促，却依旧不见慌乱。
“……令王贲死守鹰嘴崖，不得回援！哪怕打到最后一人，也要钉死在那里！”
“……中军所有预备队顶上去！弓弩手箭矢不限，给本将泼出去！”
“……右翼收缩！依托车阵固守！”
“……点燃狼烟！给张焕发信号！”
凌烨的声音如同磐石，在巨大的喧嚣和危机中，强行维系着军队的秩序和方向。
然而，坏消息开始接踵而至。
“报——！将军！狄人攻势太猛，左前营被突破了！”
“报——！狄人重甲骑兵冲阵，我军伤亡惨重，刘校尉战死！”
“报——！侧翼车阵被焚毁一部，狄人轻骑渗入！”
每一次急报都让苏晚的心沉下去一分。战争的胜负天平似乎在逐渐倾斜。北狄人的兵力和悍勇超出了预估，或者说，凌烨的病体确实影响了他对某些细节的判断和反应的极限。
她甚至能看到偶尔有零星的狄人骑兵冲破前沿防线，嚎叫着冲入营地纵火，虽然很快被围杀，但带来的混乱和恐慌是实实在在的。
萧煜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主帐附近，披着锦裘，面色沉凝，偶尔会对凌烨低声说些什么，似在建议，又似在询问。但在震天的杀声中，他的存在感似乎被削弱了。
就在正面战线岌岌可危，几乎要被北狄主力撕开一道口子时——
远方北狄大军的侧后方，突然冒起滚滚浓烟！紧接着，火光冲天而起，隐约传来混乱的喊杀声！
是张焕！他成功了！
野狼谷的粮草被点燃了！
这一击，如同狠狠捅在了北狄大军的腰眼上！
正面猛攻的北狄军队显然出现了骚动，攻势为之一滞！前线指挥官似乎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好！”主帐内传来凌烨一声短促而有力的喝彩，随即是更加果断的命令，“全军听令！狄人已乱！给本将压上去！弩箭覆盖！长枪阵前推！把他们赶回去！”
战机稍纵即逝！凌烨敏锐地抓住了北狄后方起火带来的瞬间混乱和士气动摇，毫不犹豫地命令苦苦支撑的前线部队发起了反冲击！
原本节节后退的阵线猛地稳住，然后，在一片震天的喊杀声中，竟然开始缓慢却坚定地向前推进！
战争的局势，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的逆转！
苏晚紧紧抓着帐帘，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更加激烈和残酷的厮杀声，想象着那是怎样一幅尸山血海的景象。
朝阳终于完全跃出地平线，金红色的光芒洒满大地，却无法驱散战场上的血腥和死亡。阳光照亮的是满目疮痍、尸横遍野的战场，是士兵们沾满血污和疲惫却依旧疯狂厮杀的脸庞。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喊杀声渐渐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胜利的、却同样疲惫的欢呼声。
北狄人退兵了。
在粮草被焚、正面反击的双重打击下，他们扔下了大量的尸体和伤员，如同潮水般退去了。
军营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但很快又被救治伤员、清点伤亡、加强戒备的指令所取代。
胜利了，但这是一场惨胜。
苏晚被允许再次前往伤兵营——那里已经彻底变成了人间地狱。伤员如同潮水般涌来，军医和助手们根本忙不过来，惨叫声、呻吟声不绝于耳。她立刻投入进去，忘记了疲惫，忘记了恐惧，机械地、拼命地做着一切能做的事情：止血、包扎、清理伤口、安抚伤员……
她的手上、身上很快沾满了鲜血和污秽。
快到中午时，一阵特别的骚动传来。几名亲兵用临时担架抬着一个人，焦急万分地冲向了主帐方向。
苏晚无意中抬头瞥了一眼，心脏几乎瞬间停止跳动——
担架上那个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人，竟然是李猛副将！他胸前插着半截断箭，脸色灰败，生死不知！
连李猛这样的高级将领都重伤若此，前线的惨烈可想而知！
那么……凌烨呢？
他怎么样了？他本就重病在身，经历这样一夜一天的高度紧张和操劳……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苏晚。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去向主帐。
然而，伤兵营里痛苦的呻吟和哀求拉住了她的脚步。这里还有太多人需要救助。
她强迫自己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工作，但心思早已飞向了那座安静得有些反常的主帐。
直到夕阳西下，伤兵营的紧急情况才稍微缓解。
苏晚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踉跄着往回走。经过主帐时，她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帐帘紧闭，守卫比平时多了数倍，人人面色凝重。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他……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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