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骑的雷霆手段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波澜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持续涌动。军营中的气氛依旧紧绷，但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和暗流般的杀机，似乎随着黑云骑对关键区域的严密掌控而暂时消退了些许。
凌烨坐镇伤兵营旁的小帐，虽未痊愈，但经此一事，那股属于统帅的冷硬威仪已彻底回归。他每日听取军务汇报，处理政务，命令清晰果断，通过黑云骑和重新筛选过的亲兵，将影响力重新渗透到军营的各个角落。萧煜依旧时常前来商议军务，态度温和如常，甚至对凌烨的“雷厉风行”表示赞赏，仿佛之前那场无形的交锋从未发生。
但苏晚知道，一切都不同了。两人之间的每一次对话，每一个眼神交汇，都充满了冰冷的计算和试探。那种平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李猛副将依旧昏迷不醒，靠着苏晚的银针和汤药吊着一口气。他的存在，既是凌烨彻查此事的由头，也像一根刺，扎在幕后之人的心上。
苏晚的日子变得更加单调而紧张。她每日往返于凌烨的帐篷和李猛的病榻之间，小心谨慎地履行着医者的职责。对凌烨的治疗，她更加不敢有丝毫大意，地脉紫芝的用量控制得愈发精妙，如同在悬崖边走钢丝。
凌烨的身体在她的精心调理和自身强大的意志力作用下，恢复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虽然内力依旧难以凝聚，但脸色已逐渐有了血色，偶尔甚至能在亲兵的护卫下，巡视一小段营防。这对全军士气是莫大的鼓舞。
然而，苏晚却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凌烨恢复得越快，那双深邃眼眸中的探究和深思就越是浓重。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偶尔流露出的些许缓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让人看不透的静谧。他时常会看着她忙前忙后，目光沉静，不知在思索什么。
这天，苏晚刚为李猛行完针，正仔细记录着他的脉象变化——那毒性虽被勉强压制，却依旧顽固地盘踞在五脏六腑，生机正在一点点流逝。除非能找到真正的解药，否则……
她叹了口气，收起纸笔，准备去凌烨帐中回禀情况。
刚走出李猛的帐篷，一名黑云骑士兵便无声地出现在她面前，递给她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粗布口袋。
“苏姑娘，这是将军吩咐交给你的。”士兵的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情绪。
苏晚一怔，接过口袋。入手有些沉，里面似乎装着一些干燥的、块茎状的东西。她疑惑地打开袋口，一股极其淡雅的、带着土腥味的药香飘散出来——正是地脉紫芝！而且看品相和数量，远胜于她之前辛苦得来的那一点点！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手一抖，差点将口袋掉在地上！
凌烨！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了，还直接将她急需的药材送到了她手上！
他这是什么意思？默许？奖励？还是……更深的试探？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席卷了她，让她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黑云骑士兵仿佛没看到她的失态，完成任务后，便又如影子般悄然退去。
苏晚握着那袋沉重的地脉紫芝，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指尖都在发颤。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速思考着。
凌烨此举，无疑表明他对她私下用药的行为一清二楚。他没有发作，反而提供了更多药材，这至少说明，他认可这药材对他身体恢复的有效性，或者说，他愿意冒险一试。
但这绝不代表信任。更可能的是，他将计就计，利用她的医术和这未知的药材来恢复自身，同时也在冷眼观察，她到底能做到哪一步，她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将布袋紧紧攥在手里，定了定神，朝着凌烨的帐篷走去。
帐内，凌烨正坐在案前看着一份舆图，听到脚步声，头也未抬，只淡淡问了一句：“李猛情况如何？”
苏晚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让声音平稳：“回将军，李副将脉象依旧沉滞，毒性深入，生机流逝……若无解药，恐……时日无多。”她如实相告，同时小心观察着凌烨的反应。
凌烨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舆图上，手指在某处关隘轻轻点了一下，语气听不出喜怒：“尽力便可。”
沉默了片刻，他又仿佛随口问道：“你所需药材，可还充足？”
来了！他果然在等着她的反应！
苏晚的心脏再次收紧，她垂下眼帘，低声道：“谢将军关怀……此前……此前民女所用温经活血之药，恰好……快用完了。”她选择了最谨慎的说法，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将选择权抛回给他。
凌烨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头上，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剥开一切伪装。
帐内安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本将既将性命交于你手，所需用度，自当供你取用。不必再行险迂回之事。”
苏晚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那句“行险迂回之事”，分明是指她之前偷偷寻找地脉紫芝的行为！
“民女……知罪。”她跪倒在地，声音发颤。
“起来。”凌烨的声音依旧平淡，“本将若要治你的罪，你早已死了十次。做好你该做之事。”
“是……”苏晚站起身，腿脚有些发软。
“下去吧。”凌烨挥了挥手，重新将目光投回舆图，仿佛刚才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对话。
苏晚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帐篷。
直到回到自己的偏帐，她依旧心有余悸，手中的那袋地脉紫芝变得无比烫手。
凌烨的态度太过诡异。他默许甚至支持她用药，却又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伪装，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冷漠和……利用。
她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更深的迷宫，每一步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却不得不继续走下去。
有了充足的地脉紫芝，苏晚对凌烨的治疗效果显著提升。他的内力恢复虽然依旧缓慢，但经脉中的滞涩感明显减轻，脸色日益红润，处理军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甚至开始重新接手部分军队的调度操练。
全军上下都为将军的康复欢欣鼓舞，唯有苏晚和少数知情人，感受着这平静表面下的暗潮汹涌。
萧煜来的次数似乎减少了，但每次来，与凌烨商议军务的时间却变长了。两人经常在帐内一谈就是大半日，气氛看似和谐，但苏晚每次送茶进去，都能感受到那种无形的、冰冷的张力。
这天，萧煜离开后，凌烨独自坐在帐中，手指按着眉心，面露疲惫之色。
苏晚上前为他换茶，忍不住轻声道：“将军刚有好转，还需多歇息，不宜过度劳神。”
凌烨放下手，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觉得，王爷近日提议的，与北狄暂时和谈，开放边境互市，以换取数年和平之策，如何？”
苏晚心中猛地一凛！这是军国大事，他怎么会突然问她的意见？
她立刻低头：“民女愚钝，不敢妄议军国大事。”
“本将准你议。”凌烨的语气不容拒绝，目光紧紧锁住她。
苏晚心跳如鼓，知道这又是一次试探。她沉吟片刻，谨慎措辞：“民女……听闻北狄人狼子野心，历来反复无常。互市虽可暂得喘息，但若让其借此机会积蓄力量，窥我虚实，恐非长久之策……何况，李副将之事……”她适时停住，暗示边境并不安宁，内部隐患未除，绝非谈和良机。
凌烨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半晌，才淡淡道：“王爷却说，此举可休养生息，充盈国库，乃利国利民之上策。”
苏晚不敢再接话，心中却寒意更甚。萧煜主张和谈？他到底想做什么？
凌烨也没有再追问，只是挥了挥手让她退下。
然而，从这天起，苏晚发现，凌烨似乎开始有意无意地让她接触到一些边缘的军务信息，有时是让她整理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书，有时甚至会像刚才那样，突然问她对某件事的看法。
她如同在走钢丝，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既要表现出适当的见解，又不能过于锋芒毕露，更不敢触及任何核心机密。
她隐隐感觉到，凌烨似乎在用这种方式，一步步地测试她的能力、她的立场，甚至她的……忠诚度。
这种被放在火上慢烤的感觉，让她寝食难安。
这日深夜，苏晚因为心中有事，睡得极浅。忽然，她听到极轻微的一声“咔哒”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枕边。
她猛地惊醒，屏住呼吸，借着帐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看到枕边多了一个小小的、揉成一团的纸团！
她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谁？竟能绕过黑云骑的严密守卫，将东西悄无声息地送到她的枕边？！
她手指颤抖地展开纸团，上面只有一行极其潦草、仿佛仓促写就的小字：
“药性相冲，久服成瘾，若断，必遭反噬，慎之！”
没有落款，字迹陌生。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这纸条是什么意思？！是在警告她地脉紫芝有问题？还是在暗示凌烨所中之毒的特性？抑或是……离间之计？
“药性相冲”？地脉紫芝与那两种毒物相冲？可明明凌烨的身体在好转！
“久服成瘾”？“若断，必遭反噬”？！
一个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让她如坠冰窟！
这突如其来的警告，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她心中一直隐隐不安的那个盒子！
她猛地想起凌烨近日虽然身体好转，但那双眼睛却愈发深邃难测，情绪也似乎更加冰冷难辨……这难道不仅仅是性格使然？难道……
她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帐外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夜枭啼叫的声音，转瞬即逝。
苏晚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纸条，冷汗涔涔而下。
迷雾不仅没有散去，反而变得更加浓重了。
而她，已经彻底置身于迷雾中心，进退维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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