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先将就着打个地铺，明天我带你去集市逛逛。”安临竹把他的单人床往里靠了靠，在地上铺了几层棉花。
“好。”顾清晏帮不上忙，就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安临竹。
房间里上了年代的电灯已经没有那么亮了，偶尔还快速跳闪着，刺眼的很。
在安临竹第三次眯起眼时，他把电灯关了。
“诶？”安临竹被眼前的黑吓了一跳。
不过很快屋里就拥有了比以前更清晰、更舒适的灯光——顾清晏点燃了四周的烛台。
“可以的。”安临竹感受了下变亮堂的世界，给他竖大拇指：“这才是异能正确用法，以后找不到活路还能给别人供电。”
顾清晏皮笑肉不笑，没接他的话，只是难耐地扯扯衣襟，身上的汗腻腻地吸附在布料上，又难受又痒，“哪里有洗澡的地方？”
安临竹指着屋外的一处空地，大概三平方左右，周围围着一圈布，破不堪言，顾清晏一开始以为这是茅厕。
眼前的画面冲击感过于强烈，他难得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在这？”
“别矫情。”安临竹头也不抬，“要热水的话得自己烧。”随后他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哦对了，旁边有一条小溪，你也可以直接在那里洗。这是上游水，干净的。”
这比刚才的“茅厕”好了太多，顾清晏立马道，“好。有多余的干净衣服吗？”
“衣服？”安临竹抬头，有些疑惑，“你不是能烘干吗？直接洗了穿不就得了。”
顾清晏难为情地别开眼，也意识到自己现在有些麻烦，“训练服自带重量，睡觉穿不舒服。”
安临竹咋舌，不过倒也没再表达什么其他看法，捣鼓出一套干净衣服扔给了他。
“这是我的，但没穿过几次，我嫌大，你应该能穿。”
“谢谢。”
--
小溪的水很凉，尤其在晚上，但这些对顾清晏来说都不算什么。他的思绪渐渐飘回了训练场，不知道失踪以后谢燃他们会不会以为他死了。
还是得抓紧时间回去。
一想到家中还有两个爱哭的祖宗，尽快回去的想法就更加明确。
这时，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将顾清晏的思绪拉回，他耳朵一动，警惕地无声掩匿在水下。
看清楚来人时，他神色一怔。
安临竹担着两个大木桶正在往里灌溪水，突然一声“哗！”乍响！一个人影从平静的水面里冒出，他被惊得差点掉下去。
“你有病吗？”
安临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顾清晏突兀的行动吓了一跳。话说这人怎么干什么都没有声音，跟鬼一样。
他开始怀疑之前靠五官辨别人鬼的方式是否合理。
好吧本来就不合理。
顾清晏看到安临竹吓到失神的样子也有些歉意，“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是你。”
安临竹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继续灌水。
原来烧水的水也要到小溪里灌吗？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在小溪里洗？
顾清晏这样想也这样问了。
安临竹沉默了很久，久到快要融入这片冰冷幽深的溪流。就在顾清晏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安临竹张口了。
温和似水的声音如清泉一般干净，却带着难以被窥视的冷，“因为我怕水。”
他随意地、看似毫不在乎地在顾清晏面前直直地揭露自己的弱点，好像完全没考虑眼前这个仅仅认识了不到两天的陌生人，会不会在窥探到秘密后刹时把他淹死在河水里。
他不在意。
察觉到安临竹有些过于消极的态度，顾清晏老实地闭上了嘴不再乱戳别人伤疤。
溪静静地流淌，夜悄悄地加深，唯有盛水声和沐浴声不时地交错响起，倒也算得上和谐。
—
第二天清晨，晨光刚刚刺破夜色的朦胧给房子染上一层淡淡的灰。
安临竹关了他特意调小的闹钟，摸索着下床，脚刚探到地面，却意外地感知到了一片柔软。
“唉我——”他低声轻呼，触电般快速缩回，心脏猛地一跳，刚刚他差点忘了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两年了，爷爷走后他就一个人生活，已经整整两年了。
安临竹尽量地放轻动作。
被褥里传来一声模糊的嘟囔，顾清晏动了动，翻了个身，眼皮微微掀起一条缝，像是在确认刚刚发生了什么。
“不好意思，你继续睡吧。”安临竹的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昏暗中看不清脸，只能隐约看见被睡乱的头发。
顾清晏并未如安临竹预想般带着被扰清梦的愠怒，相反，他鼻音浓重含糊地应道，“嗯”。甚至还配合地向里边缩了缩给安临竹让出更宽的空间。
还好没有起床气，安临竹心想，接着又添了几分不好意思，毕竟刚刚的力度不算轻，他是真真没有意识到地上还有另一个人。
所以安临竹特地给顾清晏煮了鸡蛋以表歉意。
他压低声音提了个醒，“鸡蛋在桌子上是已经煮好的，天气热，早点起来吃。我去采草药，回来再去集市。”
顾清晏的脸大半埋在松软的被子里，只露出俊帅而宁静的侧脸。
他象征性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把头更深地埋进了被子里，像只贪恋巢穴的倦鸟。
看着那裹在被子里、有些稚气模样的顾清晏，安临竹忍不住弯了眼角。还挺可爱。
他回过神，背起药篓，轻轻合上木门。
屋内瞬间归于寂静。
就在木门合拢的刹那，被褥里的顾清晏倏然睁开了双眼。
他缓缓坐起，薄被滑落，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
他不是傻子。从小在波谲云诡的环境里长大，早已磨炼出远超同龄人的敏锐和警觉。
月牙村并不正常，显然安临竹没意识到这一点，因此在他身上找出去的方法行不通。
况且也不能再麻烦安临竹了。
自幼刻入骨髓的独立和不愿欠人的习惯，此刻完完全全占据了上风，短暂的收留已是恩情，探路求生这种事，还是只能靠自己。
顾清晏动作利落地掀开被子，迅速整理好略显褶皱的衣衫，简单洗漱后，没有半分犹豫，循着昨日安临竹带他走过的路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屋，身影如同融入晨光的一缕风。
顾清晏并未步行，体内异能悄然流转，足下生风，身影在林间疾掠而过。原本需要小半个时辰的路程，竟被他生生缩短了三分之二。
当他抵达人多的村中心时，朝阳已完全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了灰色石板铺成的街道。
与昨日正午因为炎热而导致的寥落截然不同，此刻的月牙村喧嚣而充满生机，正是早市最热闹的辰光。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诱人的香气，种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刺激顾清晏的食道。
他在路上只吃了个水煮蛋，这点热量完全满足不了身为异能者的他。
顾清晏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里面没有钱，手机在他从月牙山上醒来时就没有了，他现在身无分文。
余光瞥见街上的当铺，他攥着右手上的表纠结了很久，那是他父母给的17岁生辰礼，远不是单一个手表这么简单。
村子里设施的落后程度超出想象，如果在这里当了这块表，也就是表盘上的钻石能值几个钱。
更何况他真的不想当。父母给的价值连城的生辰礼不见了——回去他都没法交差。
可是脑海里又闪过安临竹拮据的生活条件。
虽然安临竹没提，但顾清晏知道接下来为了给他买床板又要耗很多的钱。
当初的“能源石”对安临竹来说其实没有任何价值。也就是说安临竹不仅救了人，还贴了钱。
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好心，顾清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但他万分感谢这颗善心救了他。
人不能一而再再而三，顾清晏想明白了就没再犹豫，摘下表去当铺换了钱。
还好，幸亏钻石也是高品质，能换大几万。不过当铺现金有限，顾清晏用麻袋装了能装走的，签了个条以后再来取。
饱腹后顾清晏又在街上转了几圈，漫不经心地观察着。
大大小小的摊贩支起了棚子，卖菜的、卖肉的、卖针头线脑的、卖山货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热情地招揽着顾客。
剃头挑子的老师傅慢悠悠地给人修面，铁匠铺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茶馆里飘出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语调……一切都鲜活、嘈杂，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可是却跟顾清晏的世界大相径庭。
或许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甚至带着点淳朴与落后气息的山野小镇？
顾清晏放缓脚步，如同一个最普通的过客，不动声色地融入这人流。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还再争吵的妇人，扫过嬉笑打闹的孩童，扫过吆喝的摊主……步伐越来越慢，最终在一处相对空旷的街角停了下来。
脸上的平静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碎裂，被一种冰冷的愕然取代。
不再收敛的异能感知如同无形的网，悄然铺开，细细捕捉着周围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能量波动。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感知力投入整个街道，却只有诡异的静，诡异的空。
顾清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如同坠入潮湿阴暗的深潭。
一种被无形之物窥视、被某种规则禁锢的直觉，让他背脊升起一股彻头彻尾的寒意。
为什么……一个异能者都没有？
—
顾清晏定定地站着，那股因“无异能者”而产生的麻痹感尚未散去，另一个更贴近日常、却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猛地刺入他的脑海。
手机！
他还从未见过安临竹使用手机。
他猛地抬头，那个卖包子的壮汉，油腻的手在围裙上擦拭，腕上空空如也。争执的妇人，手指激动地比划着，口袋里却没有熟悉的矩形凸起……
没有握在手中，没有塞在口袋，没有挂在脖子上，甚至没有放在任何一个人拿出来过。
这熙熙攘攘、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竟然完全隔绝了那个在顾清晏认知里如同空气和水一样无处不在的现代产物——手机。
这简直荒谬绝伦。
顾清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现代社会，即便是最偏远的山村，通讯基站也早已覆盖，手机作为最基础的通讯和获取信息的工具，怎么可能完全消失？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一个精心编织的幻境？还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冷汗几乎要浸透他内里的衣衫。
“呼……”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瞬间恢复了惯有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漠然的安宁。
无论如何，最主要的，是要先出去。
顾清晏悄然退出集市，身形隐入村舍之间的小路，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向四面八方延伸，他需要尽快找到这个诡异村庄的尽头。
没过多久，在村庄西北方向，与安临竹家成对角线的地方，一片异常茂密的竹林边缘，他的感知触碰到了一面巨大的、无形的“墙”。
一股强大而稳定的能量波动如同潮汐般规律地脉动着，将前方的空间完全隔绝。
顾清晏停下脚步，谨慎地靠近。
眼前是郁郁葱葱的竹林，看起来并无异样。
但当他伸出手，指尖在离前方空气大约半尺的地方，却感受到实质性的阻断。
那阻力平滑、坚韧，带着微微的凉意。
随着他指尖异能的注入，眼前的空气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一圈圈淡蓝色的、半透明的波浪状纹路荡漾开来，清晰地勾勒出一道顶天立地的巨大屏障轮廓。
屏障如同巨大的玻璃穹顶，将整个村庄连同这片山林都严丝合缝地笼罩在内。阳光穿过屏障，光线似乎都发生了一丝微妙的折射。
看到这熟悉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蓝色纹路，顾清晏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寐界？！
这屏障的形态、能量波动的方式……怎么会和分隔人类世界与寐物的“界壁”如此相似？！
不，简直是一模一样。
那种独特的能量运动方式，那种空间质感，他曾在学府教学和长辈的描述中无数次听闻，甚至亲眼在极其靠近界壁的区域感受过。
“怎么可能......”想法不断上涌，顾清晏陡然意识到什么，收敛起所有的异能，以一种普通人的样子再次尝试伸手。
这一次，没有阻力，顾清晏轻而易举地穿了过去。
怪不得。顾清晏了然。
怪不得村里的人都没异能，不是没有异能的人来到了这个村子里，而是村子里只会存在普通人。
只有异能者才能感知到的屏障吗？这一点倒是和寐界有所不同。
顾清晏忽然想到安临竹……他知道吗？这个村子的假象。
不过既然已经确定了边界的存在，至少证明这个空间是有“范围”的，不是无边无际的幻境。
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有边界，就意味着有突破的可能，有回家的方法。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估算着时间，安临竹采药应该快回来了。出于礼节和……某种微妙的、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独自行动的谨慎，他必须快点返回小屋。
心念一动，异能再次流转。
很快，那间熟悉的简陋屋子出现在视野中，他推开虚掩的木门，目光习惯性地看向屋内中央的灶台。
灶台依旧冷清，只有他早上用过的那只空碗孤零零地放在那里。药篓不在墙角。屋内空无一人。
顾清晏微微一怔。
安临竹……还没回来。
而此时的安临竹，正在被几个沙币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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