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临竹眼神收在下垂的睫毛里,看不清底色,只是抿着唇很轻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和他并肩走。
“我的确苦。”
他抬手托走一只白蝴蝶,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张口。
顾清晏侧头看过去。
他说苦,语气却没见半分落寞黯然又或者是不甘苦涩。
只是很平稳地,甚至可以说冷漠地,继续阐述那段“苦情”的从前。
“我只有妈妈”,安临竹在顾清晏专注而缓慢的眼神中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顾清晏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嘴唇干涩的厉害,有点后悔开启这个话题。
心想,单亲家庭吗?也许母亲还改嫁了。怪不得只有一张床,估计搬出来了。
但很快,他就推翻了这种猜测。
安临竹完全没有不要和陌生人多说的自觉,他憋了太久,太久。他需要有人知道他,同情他,最好心疼他。
“但是6岁又没了。”
无视顾清晏突然放缓的步伐,他继续,“自杀死的,还想……”
安临竹止住话头,红着眼自嘲地咬死了嘴里的软肉。
他居然还会有自尊心?他居然说不出那时候妈妈不仅想自杀还想带着他一起投河?他居然还没过这个坎?他居然现在都在为了那个女人伤心?
为什么!为什么想到就想哭?为什么说不出口?为什么还恨着?为什么还记着!
愣神的片刻,血腥味在嘴里溢出,却带不回安临竹的半点心绪,安临竹搅弄着脑海里汹涌不息的恨意,逼着它下去!
顾清晏意识到不对,皱着眉一把拉过安临竹,拽着他到面前,拇指和食指迅速掐在他的脸颊两侧,逼他卸力张口。
“别咬!”
呵斥声和疼痛感让安临竹大脑清醒过来,他神色复杂地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顾清晏。
好像丢人了。
顾清晏皱着眉,手上的力度略微放轻,“不想说就不用说。”
每个人都有难以言表的往事,他们才认识不到一天的,实在是没必要讲那么深。
安临竹不否认当初救人很大部分是为了捞钱,也没什么好否认的,他就是缺钱就是要报酬。
他甚至已经打算好和这位衣着不凡又气质卓绝的人处好关系,缠着他,让他最好在这里多待几天,给他好多好多的钱。
但是现在。
安临竹看着顾清晏眼底的同情,挥开他的手,“别踏马可怜我。”
现在他想这个冒然闯进来的同情心泛滥的贵公子赶紧离开,为他自己也没想到的情绪失控。
“为什么不能可怜你?”顾清晏眉头锁得更紧。
安临竹一时之间被噎住。
这要他怎么说?难道说是因为连他自己都才意识到的自尊心在作祟?还是说他自相矛盾的各种想法?
安临竹都没说,尝试着用另一些话找到体面,“因为我还有爷爷,他把我养大,教我识字,带我认识各种各样的草药。”
虽然还会经常骂我、罚我,不让我睡觉……
“所以我觉得还好,没那么苦,所以你也不需要可怜。最起码比起你们,我没有性命之忧不是吗?”
安临竹想把话题重新带回到顾清晏身上。
他后悔了。比起找一个同龄人寄托情感、渴求共鸣,安临竹发现原来自己更介怀他人眼中“脆弱的自己”。
顾清晏没接安临竹的话,“你爷爷跟你分开住?”他发誓自己只是单纯的好奇。
安临竹脸上出现片刻的茫然与自嘲,“他两年前死了。”
顾清晏哑了嗓子,“抱歉”。他几次张合着嘴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看到安临竹嘴角咧得越来越开,但眼中感情却越来越淡,最后甚至笑出声:“确实挺可怜的诶。”
“尤其我还是个普通人。”
安临竹曾经做过当异能者的美梦,因为当了异能者就能出村,就能逃离这个地方,还能得到一大笔钱。
不过美梦在检测完厚就崩塌了。
现在有一个衣着不菲的异能者可怜他,他当然得接受了,这不是必然的吗?这不是应该的吗?
—
“你可怜吧。”安临竹不想争论了,他没琢磨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思,明明想要被人在乎,但在第一次感受到那抹动容的瞬间居然想逃避。
“我不可怜你了。”顾清晏小心地看眼色,敏锐察觉到刚刚说错话,虽然他不理解为什么,但还是立马改口。
“噗嗤!”安临竹剩下一点的别扭被他滴溜的眼珠子逗没了,“哥们你ooc了知道吗?”
“什么是ooc?”
“嗯......就是那种偷偷摸摸的表情在你这张脸上挺出戏的,不像一个天之骄子该有的样子。”他特地强调了“天之骄子”这四个字。
“天之骄子?”顾清晏神色变淡,不知想到了什么,“我不是。”
突然瘪下去的脸跟安临竹刚刚的样子如出一辙。
安临竹停住嘴角的上扬,认真盯了他一会儿。
不过随后却笑得更大声,学着刚刚顾清晏质问他的样子,眉头紧锁,“为什么不能说你是天之骄子?”
顾清晏顿住,熟悉的话语让他意识到安临竹这是在报复。
少年人矫情的自尊和过往特殊的经历,往往造就了很多莫名其妙的雷点,而他们互相踩了一遍。
显然安临竹和顾清晏现在都意识到了这点。
所以顾清晏抬起了眉梢,也学安临竹不久前的话说道,“确实是天之骄子诶。”
“尤其我还是个异能者。”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刚刚的互相冒犯就此翻篇。
莫名地,两人之间的距离好像一下子拉近了。
—
月牙村天黑得很快,快到家时,顾清晏用异能点燃了木棍照明,那华丽的能量光影惹得安临竹看了他好几眼。
来的路上安临竹告诉顾清晏月牙村是可进不可出的,每年一次的异能者体检是唯一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后,他不露声色地观察着顾清晏的神情,不过这人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看不出什么。
只是回了句“那要麻烦你收留我一段时日了。”
安临竹没骗人,他的确没出过月牙村。
早些年的时候缠着爷爷带他出去,却被爷爷骤然阴沉下来的脸色吓了一跳。
那句“你出不去的,别想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都盘旋在午夜的梦中。
对他来说,月牙村就是可进不可出的地方。
但对顾清晏这种异能者来说是不是也是如此,他却不得而知了。
如果他能找到出去的路,安临竹不会拦的,也拦不住。
只是……
安临竹看向在身前徐徐前行的顾清晏——明亮的火光在昏沉的暮色中勾勒出他傲人的身姿,即使走得一顿一顿的,也难掩清贵。
就让这个天降帅哥再多陪他一会儿吧,安临竹有些恶劣地想,他实在太孤单了。
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不嫌恶他的同龄人。
“先别进去。”快到门口时,安临竹叫住了他。
顾清晏带着询问的目光转过头。
“先去后面的那个仓库”,边说边接过顾清晏手上的“灯”,绕路过去。
“我家里只有单人床,你先打个地铺吧,我给你拿被子。”
仓库小小的一个,就在安临竹家的后面,不过20米的距离。
他推开门,被炸开来的烟尘呛住了鼻子,咳了好几声。
见此,顾清晏走过去挡在他身前,微微侧头,问道:“哪里?”
灰尘有些多,安临竹咳得厉害,伸出手指向了一个柜子,“咳……就在那里,全拿出来。”
顾清晏一点没被尘封已久的陈年老灰影响到,毫无反应地麻利拿出一团结实的布料,走的时候还看了安临竹一眼。
“……”
“异能者还带屏蔽灰尘的?”
安临竹在尘灰中无语得悲伤。
顾清晏眼睛含笑,空出来另一只手关上了门,宽慰说,“没有的事,我是习惯了。”训练场上不仅有灰,还有飞溅的泥沙和粘腻的血。
安临竹没再说什么,看了眼脏兮兮的被褥,有些失语。
随后,他眨巴眨巴眼睛,带着些希冀地说,“你的异能可以烘干被子吗?”
他刚才看到火把被点燃了,想顾清晏应该是火系异能者,不过安临竹又有点不确定,因为火焰是蓝色的。难道放色素了?
顾清晏神色怪异,但还是答应了,干巴巴道,“能。”
于是他们俩把在河里洗过的被子挂在竹竿上。
而顾少爷举着两只手,烘着被子,脸色板正得像在批阅国家大事。
场面有点好笑,安临竹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最近他好像总是在笑,几乎快赶上这几年加起来的次数了。
听到安临竹的笑声,顾青晏循声望过去,虽然还是有点尴尬,但是眼角处却染上了笑意,“又ooc了?”
安临竹轻轻摇了摇头,眉毛末尾的红痣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晃悠,“没有。这次是符合人设。”
“嗯。”顾清晏将目光从那颗艳红的痣上收回,抬头看向被夜色笼罩的天,眼底黑沉一片。
就算受了伤元气大减,但以顾清晏的能力也可以很快把被子烘干。
不过这里一直有什么东西在压抑着他的异能,好似被一个破了洞的实布围裹,只有零星一点露出。
“月牙村么……”
几个字在顾清晏齿间慢腾腾地转了一圈。
他遮掩住眼底明明暗暗的神色,拿起已经烘干好的被子走向安临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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