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一死于二十九岁的冬日,当日凌冬初雪,货车碾过她身子时,血水飞溅,片片雪花如红梅初绽,艳丽而近荼蘼。
她的生命几乎脆弱到戛然而止,没有任何的呼喊和呻吟,脸上还未来得及做任何的表情,就这样停止了呼吸。
轻于鸿毛,不负如是。
景歮到达现场的时候,警车和救护车都到了,大雪夜,他因为奔跑,眼镜上起了雾,红蓝色的警灯在他眼里晕成一团,什么都看不分明。
货车司机在车前做着笔录,声音还发着颤,被冬天的风一激,更显得无措。
“我。。我真是正常行驶,出了这事儿,谁也不想。这个小姑娘。。还好年轻的。”
话说到后面,一丝哽咽,差点让景歮没撑住,也滚下泪来。
“你是家属吗?”
终于有人注意到了景歮。他摘下眼镜,那些光晕变成了模糊一片的斑点,虽然看不远,但好在,是清晰的。
“我是,我是她,算前男友吧。”
医生的眉头皱起来,心想,果然联系家属的事不能交给实习生,这可倒好,找来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景歮往前一步,抓住医生的胳膊,声音混着鼻音,挡不住的焦急。
“医生,她情况怎么样?我可以也是医生,可以协助抢救的。”
医生大雪天出外勤,心里自然不会太得劲儿,刚想说,人都碾成两半了,救不了了。眼神往下一撇,看见那人只穿着拖鞋的脚,心里一震,随即泛起微微的涩。
人间生离死别常见,有情有义的人却不多。
她改了措辞,委婉道:“已经没有救治的可能了。我们简单整理了一下遗体,就在那边,你可以去认一下。不过,建议你尽快联系她的父母亲人,不然后续的事情处理起来对于你也是一桩麻烦。”
后面的话景歮已经听不清了,“遗体”两个字像尖刀利刃直通进他的心脏,耳鸣声铺天盖地,疼的他眯了眼。临一,那个前天才又跟他提分手的女人,怎么会这么死掉。
像游魂一样走到盖着白布的遗体面前,景歮的手灌铅一般抬不起来,他慢慢跪下,膝盖碰到冰冷的地面,刺骨的凉往骨头里钻。
“是死者家属吗?”
声音从景歮背后响起,他没有转头的力气,刚想开口,喉头的哽咽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死者手机里只存了一个号码,是你的吗?”
手机伸到他面前,白晃晃的通讯录里孤零零躺着一个号码,没有任何备注,只有冷漠而又熟悉的数字。
景歮点点头,眼泪就落了下来。
“经过我们的核实,货车司机是正常驾驶,没有超速、酒驾,监控显示,死者属于横穿马路,没有走斑马线,如果没有精神疾病或者视力缺陷的话,不排除自杀的可能性。”
自杀?景歮第一反应是不信。
“我要看监控。”他吸吸鼻子,冷气入肺,刺的他咳出了声。
身后的警察很快调出监控,工作了一会的平板有些烫人的温度,景歮拿在手里,冻僵的手指微微发痒。
临一出事的区域四周都有监控,平板上,四四方方的四块画面,从各个角度记录了临一死亡前的情景。
寒夜静谧,飘着大雪的马路尽头走来一个穿棕色大衣,系白色围巾的人影,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她走路的姿势还是让景歮一眼看出,是临一无疑。
人影逐渐走近,在监控正中心的位置停了下来,她既没有转身,也没有抬头,就像忽然被定住了一样,站在原地不动。
景歮的手指蜷缩起来,眉头微皱,他不明白为什么临一会做出这样奇怪的举动。
此时,马路的尽头,货车驶来,刺目的大灯把一整片监控范围都照亮了,景歮凑近平板,想要看清临一的表情,可她的脸围在围巾里,只能看到光洁的额头,和松散的垂在脸颊上的发丝。
货车的轮廓清晰了,距离临一不过四五步的距离,这个时候,一个正常的成人不可能会选择在过马路。可临一转过身,毫不犹豫的抬步往前。
鸣笛声刺耳的响起,伴随着急刹后车轮擦地的“吱呀”声,让屏幕外的景歮心脏忽的被攥紧。
几乎是瞬间,临一就被撞到在地,一声闷响。
景歮无法控制的闭上眼睛。双手的颤让他握不住平板,是身后的警察帮他托了一下,才不至于让平板坠地。
监控到这里,一切都很明晰了。
“节哀。”身后的警察说道。
手里的平板被抽走,景歮的双手无力的垂下,疼痛以心为原地逐渐在全身蔓延。
“看完监控,你有什么想法?”
警官大概是看他太过难过,说的委婉。景歮当然知道,监控画面已经表示的非常明显了,不是他杀,甚至不是交通意外,就是一场没有任何预兆的自杀。
“我。。。认同自杀。。。的结论。”
警察松了口气,拍了拍景歮的肩膀,又说了句:“节哀。后续的事情联系她家人吧,你这身份,很多事处理不了。”
确实,即不是血亲也不是夫妻,没义务,也没权力管她。
景歮低头,寒风吹动盖在临一身上的白布,边角翘起,虽是都有被吹翻的风险。他蹲下来,呼气的时候顺出一句话。
“我管吧,她。。。没亲人了。”
景歮按平那翘起的边角,心里一阵悲哀,临一是一个孤儿,他认识她的时候就知道,可六年过去,他对她的了解,也就仅限于此。
此时,景歮才发现,临一就像一座孤岛,除了他之外,再没有任何的朋友和亲人。她也从不提起自己二十岁之前的事。好像,忽然降临到这个星球上一样,没有过去,现在,也没有了未来。
“麻烦你们了,我跟殡仪馆的车走就行。”
景歮送走了警察和医生,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已经下来抬尸体了,景歮搓搓手,刚想去帮忙抬,一抬眼就看见一直蹲在马路牙子上的货车司机。
他在吸烟,零星的火苗在白花花的大雪之间格外显眼。看样子,还没从刚才撞到人的惊吓里缓过来。
景歮叹口气,三两步走到那个人身边,黑色的风衣拉开,他取出一张名片。
没时间坐下谈了,他就站着,把名片递过去,说道:“这事不怪你。至于临一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会查清楚。如果你关心的话,可以打名片上的电话。”
司机抽了口烟,灰色的烟雾升腾起来,风一吹,四散而空。接着,他接过名片,揣到胸口前的口袋。
“什么时候下葬。”司机这样问,也没抬头,就直直看向殡仪车的方向。
“先火化吧,墓地还不知道好不好买。”
那边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已经都上了车,车辆发动,一声鸣笛就是在催促景歮了。
景歮没再说话,听见鸣笛声就抬腿往殡仪车的方向去。
身后,那司机站了起来,烟头被他扔在地上,手指还残留着一丝被烫到的痕迹。
“下葬。。。告诉我一声。”
常年跑车的汉子,这一声却带了哭腔,伴着寒风灌进景歮的耳朵里,让他难受的闭了眼。
“知道。”
景歮没回头,喉咙哽咽的太久,发不出大的声音,他也不管那司机是不是听见,说完就小跑着上了殡仪车。
车里开了暖气,冻的发僵的脸有种要融化的麻。
“走吧。”景歮轻声说。
车辆轰鸣,很快往前行驶。坐在前排的两个工作人员不发一言,他们看惯了这样的惨事,知道不说话对于家属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景歮坐在后排,眼镜的雾气还未散去,这种短暂的掩饰,让他的痛苦无法自控的从心里溢出来,眼泪一滴滴落下,逐渐汇流成河。啜泣声渐大,整个车厢充斥着悲哀的潮气。
“后面有纸。”
不知道是前排的哪一个工作人员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景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装着纸巾的盒子就在旁边,景歮连抽了几张,把一脸混乱的泪水擦干。
“谢谢。”
景歮偏过头看向车窗,还是不想被刚见面的陌生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车窗上雾气很重,驶过的街景不过是几段模糊光影的重复。
景歮此时安静下来,却不知道该把思绪放到何处。临一死了,景歮给所有的记忆加上这四个字的字幕,都有一种近乎荒诞的突袭感。
三天前,他最后一次见临一,是约会后,在商场附近的路边,她忽然又提分手。
“又提分手,这次你准备三个月之后复合还是五个月,七个月?”
景歮吼的大声,三三两两的路人绕过他们走,但余光还是往这边瞥。
临一双手插兜,她很瘦弱,站在那,即使穿着厚重的羽绒服,也让人觉得弱柳扶风。她什么也没解释,只是淡淡的看着他了一眼,然后转身,在冬夜初绽的路灯下,一直走到黑夜里去。那天,景歮没有去追,只是在原地,一边踢着路一侧不知是哪栋建筑的围墙,一边喊:
“你走吧,这次是真分了。”
“我不跟你复合了。”
“你别再来找我。”
“我再也不会见你。”
“临一,你来见我吧,鬼也好,梦也好,什么都好。”
殡仪馆里,临一被推进冷柜,景歮看着冰冷的铁门落下来,心里面不停的重复这这句话。
“行了,天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火葬场这边排的挺满的,明天下午应该烧上。”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平静的跟景歮交代着,就好像在谈论某个卖的火爆的商品。
景歮还没反应过来,工作人员又道:“第一次处理这种事吧。人死之后事还多着呢,最重要的是去开死亡证明销户,然后再处理她的遗物、遗产、人际关系。小伙子,且得忙一阵子呢。”
景歮是在医院工作的,这些事他或多或少的都听说过,但在殡仪馆,听着临一的身后事,却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场景。
殡仪馆里,丝丝冷气钻进肺腑,景歮看着冷柜的方向,一遍遍在心里问:
临一,你到底为什么要死。
*
临一被火化的那天,是她死后的第三天。原本应该更早的,但景歮实在没想到,烧骨灰这事,还能有人加塞。
他忙着跑公安局,开死亡证明,接着办销户,因为自己不沾亲不带故的关系,跑了好几趟,才把这些事都处理清楚。
也是这个时候,景歮才发现,殡仪馆一直没给他打电话,说是第二天就能火化,却生生拖了三天。
“不是,你们什么意思啊,人死了也分三六九等是不是。按顺序排队有那么难吗?”
景歮边给那天晚上的工作人员打电话,边匆忙开车赶到殡仪馆。
下午两点,殡仪馆比商场人还多。那位工作人员好不容易穿过人潮挤到景歮面前,开口却也不是抱歉。
“你看看,天天都是这么多人,冷柜放不下,只能优先那些着急的家属。你再等五分钟,我给你加个塞。”
“哎,我们可不是加塞,本来早就该轮到了的。”
景歮跟着工作人员往里面走,也没忘较真一句。加塞插队的事临一生前就讨厌,总不能让她死后因为这件事不高兴。
“对对对,算我们工作失误。这全市就这么几个炉子,根本不够烧的,你也理解理解。”
工作人员把景歮带到一间卖骨灰盒的小房间,里面有七八个人在挑着骨灰盒。
“你先挑着,挑完了到那边排队。”
工作人员往右边一指,景歮顺着那方向一看,又见七八个人捧着骨灰盒排成一条长队,跟拿着饭盒排队等着放饭的学生一样。
啧,这想法要是被临一知道了,她会翻白眼的吧。
景歮浅浅笑了一下,开始选骨灰盒。
这卖骨灰盒的地方不大,从左往右一共五个柜台,打眼一看,右边的柜台就更贵一些,木料油亮,雕刻繁复,大而不笨重。
景歮抬步往右边去,人嘛,就死这一次,还是得用点好东西的。他在柜台前站定,往价格栏了瞄了一眼。
嘶,两。。。万?!
景歮疯狂眨了两下眼,赶快往左边走,其实就是一个放骨灰的盒子嘛,都要埋起来的,买太贵的意义也不大。而且临一本来就是一个勤俭节约的人呐。
景歮脑子里这样想着,人已经走到中间的柜台,刚好售货员正在跟一对年轻夫妻介绍一款骨灰盒,景歮也留神听了一耳朵。
“。。。好的木料耐腐防潮,这一款算是同等价位里性价比最高的了。”
最后景歮和那对夫妻选了同款,黑檀木的纯实木骨灰盒,花纹简单,器形常规,挺有高级简约美的。
半小时之后,景歮捧着装满骨灰的骨灰盒从殡仪馆出来,刚才阴沉沉的天难得放晴了,他站在殡仪馆门口的遮阴处,迟迟不知道该不该往外走。
鬼都是怕太阳的,临一,你现在怕不怕。
你快想办法告诉我,不然我就一直站在这,你可就回不了家喽。
景歮对着骨灰盒说话,从殡仪馆里出来的人三三两两,倒也没人多看他两眼。景歮看着他们抱着骨灰盒就往外走,阳光照在盒子上,油亮亮的木料发出很润的光泽。
景歮应当知道已经装进骨灰盒里的“鬼”是不怕阳光的了,可他还是不想走,他想听临一“说话”。
下午三点,殡仪馆停止火化,工作人员一边解释一边赶人,没排上队的家属纷纷出来,不停问着自家是明天的第几个。
景歮抱着骨灰盒,往边上移了移,在花坛的边缘站定。
“还是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明天重新排号,大家先回去。”
工作人员锁了大门,又一次解释。
没办法,那些家属只得先回家,第二天再来。一大波人从殡仪馆往外走,场面还颇为壮观。
“真是的,下午三点就下班,多烧一会能怎么的。”
“妈的,烧个骨灰也得排队,个球的。”
“明天早点来,家里还一堆事呢,送孩子上学你去。”
“。。。。。。”
交谈声渐渐远去,景歮往上抬了一下骨灰盒,说是不重,一直抱着还真有点沉。
“你这不是烧了吗?怎么还不走。”
工作人员本来都要下班了,看见景歮又皱了眉,语气也有点冲。
景歮心里对着临一道:“你看看,人家都说我了,你再不回话,我可只能走了啊。”
“我稍微等等。”
景歮又往里面移了一下,离阳光照到的地方更远。
“还等什么呀,这里面都没人了。”
“我就站一会儿。”
景歮坚持,工作人员撇撇嘴,摇了摇头,也没再管他。
冬日,北方的天色总是雾蒙蒙的,阳光被散射成一团橙黄的光晕,穿过云层、水汽和冰冷的空气,落到地面上,并不十分耀眼,也不那么灼人,它一如既往的东升西落,只是在落入地平线的时刻像水滴入井中,迅速而毫不留恋。
冬天的夜晚总是猝不及防的。
景歮抬起站的有些僵硬的腿脚,自言自语道:“你怎么不肯说话呢?”
接着他叹口气,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一样,磕磕碰碰的走下台阶。殡仪馆外,静谧的如同鬼蜮,路灯隔着很远才有一盏,橙黄色的微光只照的亮很小的一片区域。
景歮打开手电筒,摸到停车场,这时候,说一点也不害怕是假的,他加快脚步,搂紧怀里临一的骨灰盒。
待上了车,他把临一放在副驾驶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安全带给她系上。车辆的发动机轰鸣起来,暖风在车里循环,景歮长呼了一口气,开车往临一的家里去。
临一住在长宁小区,景歮经常去,但从来没有进过她的家。
说起来很不可思议,认识六年,四次分分合合,恋爱的时间加起来也有四年了,但临一对景歮来说,依然神秘,依然冷静,依然有不可理解的时刻。
比如她不让任何人进入她的房子,比如她的周六是绝对的自我时间,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打扰她,比如她二十岁之前的事,是不能问的禁区,比如她不交朋友,即使是景歮的朋友,她也只是淡淡相处,从来不会跟谁格外交好,比如她总是提分手,又总是主动提复合。
景歮转动方向盘,导航提示还有三公里就到目的地了,他忽然有些紧张。
“临一,我要去你家了,你先不要生气。我总得帮你把东西整理好,收拾出来。你要是不愿意,就自己出来收拾嘛。”
车里暖气烘的人嘴唇发干,景歮舔了舔,下意识伸手去接润唇膏,但只有空调喷出的暖气流在他手心里凝聚成团又快速溜走。
他沉默的收回手,在脸上抹了两把。
长宁小区里不能停车,景歮找了好久才在路边找到一个停车位。他抱起骨灰盒下车,街上没有什么行人,但景歮还是把骨灰盒塞进自己的风衣里抱着,他很高,整个人都很薄,这样一塞,反而引得了更多的注意力。
景歮是宁肯别人猜测他的身体,也不想把临一露于人前的。临一是个安安静静生活的人,她一定希望安安静静的死去。
“是吗?是吧。”
“如果我想错了,临一,你来骂我,好不好。”
*
景歮快步走上三楼,临一的住处他是早就知道的。刚谈恋爱那会,景歮总在她家楼下等她,清晨或者傍晚,他到了就发消息给临一,她收到消息会打开卧室窗户的一角,伸出一只手来,跟他比一个“OK”。
五分钟或者十分钟之后,她就会下来,用纤细的手臂挽住他的胳膊。她总是那么沉默,又那么动人。
钥匙钻进锁孔,景歮却在要转动的一瞬迟疑了,这把钥匙和手机一样,都是警察从她身上找到的。这几天,他一直把临一的手机放在口袋里,却没有打开看。临一不会喜欢别人看她的手机的,房间也是一样。
景歮叹口气,靠着门半蹲下来,怀抱里的骨灰盒像是一个木头抱枕,他把头依靠上去,呐呐自语:“临一,我进去了你会不会生气。你得出来,咱们好好商量商量怎么办,躲在这个小盒子里,可不行啊。”
“临一,临一,临一。求求你,再见我一面吧。”
“哎,你是谁啊。”
楼梯下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景歮被惊了一下,他吸了吸发酸的鼻子,缓缓站起来。
那女人已经快步上了楼,景歮一回头,她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
“你认识这小姑娘呀。”
景歮不认识眼前的女人,此时还是有些戒备,他收紧手臂,把风衣里的骨灰盒箍的更紧。
“认识的。您是?”
“哎呀,你认识她可太好了,这小姑娘怎么回事情呀,打电话发消息都没回音的。今年房租马上到期了呀,她还租不租。”
原来是房东。
“还有几天到期?她。。。她找到新房子了,之后应该不租了。”
房东听到不租了,脸一下耷拉下来。
“说要一直租的,这才几年呀就不租了,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说话真是不能信呀。”说着她翻了个白眼,又道:“还有一个星期到期,要是找到新房子了就早点搬嘛,我这收拾收拾还要租给别人的。”
景歮点点头,现在他不进去也不行了。
“知道了,我们会早点收拾出来,不会耽误您再出租的。”
说完,景歮并没有动作,他在等着房东走,房东却不走,等着他开门。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都知道对方的心思,也都不肯让步。
又过了一会,那房东先没了耐心。
“哎呦,让我进去看看呀,这小姑娘租了之后,我还没来看过呢。这不租了,我得看看卫生呀,电器呀,墙面呀,用的怎么样,再看这押金退不退呀。”
房东提到押金,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们收拾好了,您再来看就是了。”
景歮站在门前,寸步不让的架势。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不通人情呀,你们收拾好了,我还得再来一趟,我不费事吗?现在进去看一眼,到时候我就在手机上验房就行了呀。”
房东有自己的盘算,现在进去验房,能看出的问题更多,押金她就能多扣一点,这也算是她这些年惯用的伎俩。
“我们收拾好,您来验房,一手交钱,一手交房。”
景歮说的很坚定,一点余地也不留,房东着急的看了眼手机,时间不早了,她还得去下一家呢。
“行行行,一个星期之后我再来,你们可得把这弄的干干净净,有一点问题,我这押金可不退。”
送走房东,景歮转身,手放在钥匙上。
楼道里的声控灯灭了,黑暗突然而至,眼前什么也看不清。
手上的力量不减,景歮一寸一寸的转动着钥匙。
“啪嗒”,门开了。室内的暖意从门缝溜出来,景歮打了个寒颤。
“临一,我们一起进去。”
景歮很小声的说了一句。他停留在这个时刻,像是在等些什么。楼道里很黑很静,于景歮而言,却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漠视。就算一直等下去,也是没有意义的。
景歮拉开门,赌气一般的长驱直入。门关上,景歮微眯着双眼,想要找到这室内的一点光亮,但没有,就像进入了黑洞一般,只有浓的化不开的黑,遮蔽了所有的目之所及。
景歮拍了拍手里的骨灰盒,有点戏谑的说:“干嘛把屋子弄这么黑,胆子大也不是这么玩的吧。哎,你家灯在哪,我这样在墙上乱摸,碰坏东西可不能怪我。”
景歮碎碎念着,一只手在右边墙壁上摸,他个子高,一般的灯会在他胸口往下的位置,他按照惯性在那个角度左左右右的找。
墙壁很光滑,像是在摸某种硬纸板,景歮一寸一寸的摸,很快就找到了灯的开关。他下意识把眼睛闭上,还不忘跟临一交代一声。
“我可开灯喽,再等你一分钟,不阻止我的话我就真的把灯开开,然后乱动你的东西,直接坐你的床。到时候你可别抓狂啊。”
景歮说完,“狂啊”的回音弱弱的在房间里飘荡了几秒,之后一切沉寂。景歮在心里数秒,一、二、三。。。。。六十。
整整一分钟,时间流过,却好似静止,数到最后,景歮的手指止不住的发抖,他破罐子破摔一般按下开关,房间里灯亮了,他闭着的眼睛也一时忍受不了突然而来的光亮,一瞬间的刺痛,一行泪滴下来。
“临一。。。”
景歮叫她的名字,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眼睛适应了光,他缓缓睁开眼睛,猝不及防看到的,却还是黑。
公寓式的房间一览无余
黑色的墙面,黑色的窗帘,黑色的床单,黑色的书桌,黑色的椅子,黑色的衣柜。。。。。。
像是。。。钻进了黑色的套子,像是身在地狱。
景歮把临一从怀里拿出来,黑色的骨灰盒跟这个环境倒是很搭,他喉头滚动,完全不敢相信这是那个总爱穿淡色衣服的临一的家。
他往前走了一步,却不经意的踢到了散落在地上的矿泉水瓶,这时景歮的目光才看到更加细节的东西,木质的地板上,黑色一块一块的黏在上面,这不是地板材料,而是污渍,很久没有拖地,被人为踩出来的污渍。
再往里走,所有能够摆东西的平面都被填的满满当当,衣服,零食,瓶瓶罐罐毫无章法的堆叠在一起。景歮皱紧了眉头,开始怀疑自己进错了房间。那个总是干干净净,身上有好闻的果香味的临一,怎么可能住在这里。
不知不觉,景歮已经走到了床边,衣服从半敞的衣柜里溢出来,像座桥一样一直搭到床上,两米的床只留出一片可以睡人的干净区域。景歮怀疑自己只要在这座“桥”上轻轻一碰,那就是“天塌地陷”。
床边的窗台上,几盆枯死的花散发着臭气,景歮凑近一看,盆子里的水高出土壤很多,即使是冬天,里面也有在扑腾的小虫子。
整个房间,唯一干净整洁的地方,就是那方书桌。景歮伸手蹭了蹭桌面,一丝灰尘都没有。
桌子上整齐的放着一排书,有《黄帝内经》、《金匮要略》、《千金方》和《塞利格曼幸福启示录》。
景歮一一拂过有些磨损的书脊,可以想见临一每天阅读它们的模样。
书桌之上,平整的放着一个红色封皮的本子,和一张信笺。安安静静的等待在那里。
景歮把骨灰盒放在书桌上,把椅子拉到身前,信笺和本子都被他拿到手里,不停摩挲着。
他有些不敢去看,也不忍去看。
这时候他才发觉,临一的生活离他是那么遥远,远到无法跟他心里任何一刻的临一去对照,他对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人,竟是一无所知的。
“临一,你。。。是不是活的很痛苦。”痛苦到只有去死才能了结的程度。
“为什么不让我知道。”我会帮你,我会帮你的。
景歮捏住那些纸张,又怕会弄皱,只敢手臂发力。
坐了许久,他才终于有勇气拿起那封信笺,这会是遗书吗?
不是遗书,是临一为自己的病人写的药房,五个人,十个方子,薄薄的几张纸。
这里面,有两个人景歮是听临一提起过的,都是慢性病,在临一这里治疗了很多年。中医不是景歮的专业,他把信笺收好,准备明天上班时送到她的科室。
然后景歮的目光落在那本红色的日记本上。
景歮擦了擦手汗,指尖碰到红色的封皮,却有种触血的错觉。他展开封皮,扉页上,是临一的字体,工工整整的带着些孩子气。
“阿止,你我日记中见。”
开始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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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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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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