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7日,天气晴。
现在已经是深冬了,但还没有下雪。昨天又做了噩梦,醒来还是浑身发僵,看来是好不了了,就这样跳下楼的话,可能摔不死,会砸坏楼下的车吧,这样不太好。
今天中午吃了同事的生日蛋糕,很甜,但吃进胃里是苦的,想起阿止生日吃的蛋糕,杨梅味的,酸酸甜甜,没有苦味。今年吃不到了,虽然只有几天,但我好像撑不住了。
最后一晚得睡个好觉呀。没有阿止就靠安眠药吧。
晚安。
12月8日,初雪。
没想到这本日记这么快就写完了,倒着写的感觉很不错,这样阿止翻开日记看到的第一页是离我最近的时刻,不会觉得陌生吧。
对了,阿止,原谅我,没等到春天,没给你过三十岁生日。本来说好要给你做蛋糕的,现在没办法了。遥祝你生日快乐呀。
我去散步了,之后的事交给你,麻烦啦。】
一个星期过去了,景歮这些天都住在临一的房子里,仔仔细细的打扫卫生,该装箱的装箱,该扔掉的扔掉,一切收拾干净,这间出租屋也算是恢复到了它最初的样子。
这天清晨,景歮拉开窗帘,外面很阴,估计又是会下雪的日子。他揉揉肿胀的眼睛,把手里的日记本好好放在书桌上。
昨晚,他开始读临一的日记。
读日记这件事,他很克制,就像临一在日记扉页上写的:你我日记中相见。景歮珍惜这种相见,也贪恋这份相见,他不想这么快这么草率的把这些文字放过,把他未曾知道的那个临一放过。
于是一天只读一页。
景歮换下睡衣,黑色的丝绒睡衣埋在黑色的床单上,不仔细看,倒真看不出来。他打个哈欠,把昨晚失眠的困意压下去,脑子里日记中的话反反复复的播,一行一行,比在纸面上还清晰。
原来临一已经到了无法撑下去的地步了吗?可他竟然毫无所察。
景歮系上衬衣的最后一颗纽扣,压下眼里涌上来的湿意。
“丁铃铃。”
手机响了,景歮收回神,匆忙按下接听键。
“景医生,急诊送来一个因为车祸内脏破裂大出血的病人,需要紧急手术。”
景歮耳朵里听到车祸两个字,一瞬间耳鸣。
“景医生,你多久能赶到。”
景歮甩了甩头,把脑子里的铮鸣声甩出去。接着快速看了眼时间,冷静道:“先上呼吸机,血袋准备好,我十分钟之内过去。”
电话挂断,景歮把日记本抱在怀里,套上风衣就冲出家门。
医院里,景歮一到,护士就开始口述患者的情况,来不及坐下,景歮快速换衣服,消毒,用最快的速度进入手术室。
“能做的准备工作我们都做好了,比较特殊的是,她是一名孕妇,五个月,胎儿还有生命体征。”
景歮接过手术刀,只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手术难度很大,第一场就用了近五个小时的时间,景歮从手术室出来,整个人都被汗浸透了。他边跟护士交代着注意事项,边拿出手机,下意识的点开临一的微信对话框。
以往这样的大型手术结束后,他总是会跟临一发消息。
“一一,今天手术做了五小时呢,好累啊,但还挺成功,病人情况不错。”
“很棒哦景医生,一起庆祝吧晚上,吃火锅怎么样?”
临一总是这样回答。
“小徐,今天还有手术吗?”
一旁的护士赶忙查看了日程表,回道:“今天下午还有一场远端胃切除手术。”景歮点点头,比起刚才那场,下午的手术算是很轻松的了。
景歮走近更衣室,消毒、脱掉手术服,白大褂穿到身上,刚才手术的疲惫也散了三分之一。
“呼。”景歮呼出一口气,在更衣室的椅子上坐下,头靠在木质的隔板上,茫茫然看着天花板。手机在他左侧的衣兜里,没有任何消息提示音。
这是理所应当的,她毕竟已经。。。死了。
景歮从怀里掏出那本红色的日记本,小心翼翼的翻开第一页,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临一会叫他阿止,会记得他的生日,喜欢他的蛋糕,信任他,把生后事交给他。
可这样的临一,就抛下他一个人,弃他如敝履。
“临一,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知不知道我有多自责,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想你。”
痛苦的沉湎对作为医生的景歮是奢侈的,五分钟之后,他推开更衣室的门,外面一排镜子照出他狼狈的脸色。还好,镜子下面就是水龙头。
“哗啦哗啦。”景歮捧起水来洗脸,水花四溅,沾湿了白大褂的衣袖。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临一,想起她总是挽起的衣袖。
“袖子挽起来,就不会沾湿了。”
临一说这话的时候,是微笑的,眼睛眯起来,让人看不到悲伤的底色。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景歮看着滴水的衣袖,看着胸前被濡湿一片的水渍,原来洗去泪痕会沾上更多的水,临一早就知道了,而他现在才知道。
出了更衣室,景歮那湿漉漉的白大褂引起了很多注意,从更衣室到科室的这一路,看到的人都在提醒他。
“景医生,你衣服湿了。”
景歮就点点头,不管不顾的往前走,白大褂的湿逐渐渗进衬衣里,贴在皮肤上,毛孔窒息着,冷气一层层的钻进身体里,先是肌肉,再是骨头。不经历切肤之痛,又如何能感同身受。
他穿着这件湿衣服,查完房,看完之前的病人,就径直去了中医楼,临一生前所在的科室。
“景医生。。。”
景歮一进去,临一的徒弟连麒就站了起来,他眼角还有些红晕,想来临一的突然去世也给他不小的打击。
“那些药方都用上了吗?”
景歮站在连麒身侧,看着这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揉揉眼睛,语气发哽的回:“用了,徐阿姨和岑大姐都是最后一个阶段的用药了,我根据脉象和药方里的加减说明,开了方子。这还是我第一次独立开方呢。”
“嗯,挺好的。”景歮拍了拍他的肩膀,多余的话倒也说不出来。
“景医生,前几天师傅的追思会,好多她之前的病人都过来了,送了很多锦旗,你要不要拿回去。”
连麒一脸沉重的看着景歮,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表情。跟在追思会上的表情一样。
临一火化之后,景歮犹豫再三还是用她的手机,在朋友圈发了讣告。
临一虽然没有很近的朋友,但在中医院,她是三年就做到主任医师的传奇医生,经她手的病人,都说她是“起死回生,化腐朽为神奇”的神医。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讣告一发,对整个中医院和临一的病人来说都是一场大地震,说是满座皆惊也不为过。
追思会也就顺理成章的办起来了。
“锦旗就放在医院吧,病人的事你多上心。”
“你放心吧景医生,我肯定会把师傅留下的方子用好的。不会辜负她对病人的一片心。”
听到连麒这样说,景歮也放下心来。连麒后面还有病人,景歮也不打算多留,他轻轻拂过临一之前用过的桌子,枣红色的桌面,上面的漆有些许褪色,露出黄色的木头原色,上面还有用笔戳过的坑坑洼洼的痕迹,这些年,景歮跟这张桌子少说了打了几百次照面,却从来没仔细看过它。
“连麒,临一她。。。”连麒转过脸,两个人四目相对,景歮突然不想问了。
在其他人的视角里,临一死于交通意外,这时候去问她平时的情绪状态,恐怕会让人觉得奇怪,而且作为男朋友的景歮都没有发现过异常,更何况是同事呢。
他拍拍连麒的胳膊,说了句:“我走了,好好工作吧。”
连麒认真的点点头,他是师傅唯一的徒弟,一定会把她的医术传承下去,发扬广大的。
*
“哎呦呦,老天爷,这墙你们是做什么了呀,弄成这样子。”
景歮下了班,房东也刚好到,两个人又在门口打了照面。景歮熟练开门,房东一进门就看见了揭下墙纸之后,斑驳的墙面,马上开始进入大战模式。
“那个小姑娘呢,我倒要问问她呀,当时签合同的时候说的明明白白不会乱改造房间,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说呢,那天拦着我不让我进来,果然是有问题。”
房东心里当然清楚有问题,这间房子租给临一很多年了,不可能一点改造都不做的,她也知道临一是个好说话的租客,这些年房租涨过五六次,临一从没还过价。想来这押金他们也不会太在乎,闹一闹就能弄到手。
景歮不想跟她扯皮,直接道:“押金我们不要了。其它的地方要是没问题,我就走了。”
“哎,走什么走啊,我还只看了一个墙面呐。”
说着,房东围着房间里里外外的看了一圈,确实没在发现什么问题,景歮在旁边看着,心里想:这一个星期的收拾可不是白干的,连床底下都被仔仔细细拖过两遍,绝对是很干净的。
“行吧,其它地方还是蛮好的。小伙子,你也别嫌我啰嗦,这租房子要改造什么的,都要提前联系房东的,不要自己瞎搞。这押金我不退,你们也不亏的,花钱买教训知道吧。”
景歮把钥匙交给房东,提着最后一箱行李往外走,房东收好钥匙,也跟上景歮,一边快速的关灯关门,一边继续跟景歮说话。
“对了,跟那个小姑娘说一声,退租之后我就把她删掉了哈,不然人太多了呀,我这微信卡的不得了。反正她那个朋友圈也不给我开放的,每次点进去嘛就是一条杠。”
景歮愣了一下,怪不得这个房东没看到他发出去的讣告。
“哎呀还有啊,让那个小姑娘以后租房子长点心眼,房东要涨房租的时候还是要还还价的,人太好说话了嘛要被欺负的。”
说到这,景歮偏过头看了她一眼,那房东有些心虚的笑了笑,继续道:“我还是有良心的,每次就涨个一百,比起你们的工资来说,就是洒洒水啦。”
景歮无语,提着行李箱,下楼的速度更快了。
房东在后面追了几步,见追不上也就算了。她看着景歮走远的背影,“嘁”了一声,掏出手机,先把临一的微信删除掉。
“这可真是,一个慢嘛一个急,两个人倒是般配的很。”
景歮走到车前,把行李箱在后备箱放好,人往驾驶室一坐,手摸到怀抱里的日记本,整个人才算是平静下来。
今天还没见临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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