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5日 晴
一连几天,都在凌晨三点多突然惊醒,没有噩梦、没有预兆,只是像被人从梦里扔出来,一睁眼,入目昏黑,不知经年。
但好在,我是睡在阿止身边的,手被他虚虚的握着,那点温暖给了我还在人间的踏实感。
他睡的很好,呼吸平稳均匀,慢慢把我乱跳的心脏也引到正常的频率上。不过,按照以往的经验,我是再也睡不着了。
手指按到神门穴上,睁着眼望向天花板,黑暗密不通风,什么也看不见的感觉逐渐带来恐惧,我往阿止那边靠了靠,黑夜紧跟着我动。这一瞬我很想把阿止叫起来,或者钻到他的怀里。
但是阿止很累吧,三天,七台手术,一起吃饭的时候,手都在发抖,他很需要好好睡一觉。我也应该习惯,睁眼到天明的日子。这是我必须交付的痛苦,是不是还是太轻了。
睡不着,人会胡思乱想很多东西,把以前的事翻来覆去的拉出来,一个片段一个片段的审,愤怒或者自怜,都是深夜不该有的情绪,但它们却都比白日里更鲜明、更刺痛、更让人有活着的感觉。
早上,阿止的闹钟响起,他伸个懒腰醒来,我会翻身窝进他怀里,闭上睁了半夜的眼赖着。他会抱我很紧,那时候,我倒真有了些困意,但睡了一夜的人总不能刚醒来就犯困的,我得好好扮演一个睡眠充足的正常人。
阿止,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拥抱我的人。
有了被拥抱的体验我才明白,为什么福利院的小孩总要找“妈妈”抱抱。
被拥抱的感觉或许可以等同于被爱的感觉吧。
在阿止的怀抱里,我总是想要叹气,好像一身的疲累被人撑住了,整个人软下去,缩起来,可以理所当然的歇歇了。
真好,这世上还有阿止。真不好,让阿止遇到了我。】
景歮坐在去松山县的汽车上,旁边一个胖大叔睡了呼噜震天响,他昨晚坐了一夜的火车,从沙市到了济市,现在才抽出时间看一页日记。
红色的日记本被重新揣回怀里,景歮靠着车玻璃上,不断北上的汽车,略过一副副乡镇雪景图,这里比河山市更靠近海,雪里似乎都有一抹更清澈的淡蓝。
景歮想起有一次休假,他们一起去海边,夏天的海,腥咸的风吹过来,头发上,脸上,都是黏黏腻腻的潮湿,他挺受不了的,每次回酒店都要大洗一番,洗完之后身上还特别干,着实难受了好一阵。
但临一就很适应,她还调侃说:果然平时的身体乳没白用,关键时刻就起作用喽。
或许这里真的是临一从小生长的地方。有时,记忆想掩饰的东西,身体总会记得。
所以,没有被拥抱过的不被爱的感觉,临一的身体也记得。
“阿止,我好累啊。”
“阿止,我们抱抱。”
这些语言都是她身体撑到极限时,发出的呼救声,直到现在,景歮才听懂。
车又行了近一个小时,到松山县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景歮从早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饿的前胸贴后背。
他从车站出来,小镇的老旧汽车站周边,酒店林立,苍蝇馆子也多,他顾不上挑选,直接走进旁边的一家麻辣烫店。
店里没什么人,两排白色的座椅空空荡荡,老板就坐在柜台后面看着球赛,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景歮一直走到柜台,那老板才意识到有人进来了。他看景歮背着个包,只当是回家探亲的。
“菜都在那边,自己夹。”老板说话乡音很重,景歮反应了一会才听懂。
他也没接话,把包放在椅子上,就径直过去选菜。
小镇上的苍蝇馆子,没有什么卫生可言,几个塑料盒子里装满了水,水里泡着蔬菜和丸子,景歮选了半天,夹了满满一盆的绿色菜叶。
景歮把这一盆绿交给柜台里的老板,成功换来了几分打量。
“你这大小伙子这么点啊就吃。”
盆里的菜被老板上下翻了两遍,还是绿的人发慌。景歮也不能直接说自己不想吃“科技丸子”。于是便笑笑,说了句:“这些就可以。”
“行吧,你坐着稍等等,一会就好。”
老板转身进了后厨,景歮在刚才放包的地方坐下,习惯性的摸摸自己怀里的日记本,那种纸质的硬度让他心安。
等菜的时候,他拿出手机开始查这个小镇上的福利院。
地图打开,小镇的街道松松散散的划分出一个个方块,河流蜿蜒像是画布上不小心画上的一笔,从那些方块里涓涓向东流去。
景歮用手轻轻的一滑,就滑出了城镇的边界,地图里出现国道、省道,方块渐大,村庄成片出现。
景歮直接在搜索栏输入“福利院”三个字,搜索出来打头的那个是:松山镇福利院,距离他有五公里左右,相当于从南到北,直直穿过整个城镇。
“来,慢吃啊,醋和辣椒都在桌上,自己看着加。”
景歮还没来得及定位,老板就把麻辣烫端了出来,放在他面前。
绿色的瓷碗里荡漾着绿色的菜叶,番茄的汤汁浓郁,热气伴着番茄的酸味一缕缕往景歮鼻子里钻,刚才就饿的肚子现在更是迫不及待的要吃饭。
景歮快速说了声谢谢,就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放,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哎,你是这福利院的孩儿啊。”
景歮闻言一愣,抬头看向老板,却见他眼神盯在自己还亮屏的手机上,上面的地图刚好显示在福利院那片区域。
那老板搓着双手,脸上是很和善的笑容。景歮略略卸下些心防,咽下嘴里那口菜叶子,说道:“我去哪里找一个朋友。”
“哦哦,不好意思啊,误会了。早些年这福利院收养过不少孩子,最近几年有些混的好的就回来捐款啊什么的,我这小店来过好几个。”
他笑了一下,指指景歮刚黑屏的手机,不好意思的说道:“刚才不小心瞄了一眼。”
景歮又塞了一口菜,摆摆手表示没关系,笑道:“没事的,我没介意。您一看就是有见识的人,对这福利院应该挺了解吧,能不能给我讲讲。我要去看的朋友是在那里上班的,我想着帮她打听打听具体情况。”
景歮这么一说,那老板眼睛一亮,拉过旁边椅子坐下,顺手抓过一把瓜子,兴致勃勃的讲了起来。
“这家福利院可是远近闻名呢,早年我们这流传一句话说是,丢孩子,上松山。嘿嘿,这话挺丧良心的,不过这意思啊也没错,就是说这父母养不起孩子了,要是还有点良知就送到松山县的福利院,让孩子能有个好去处。”
“要说这福利院为啥这么好啊,还得提这老院长,今年这老院长得快七十了,还没退休呢。上面下面都不让她退啊,干的太好了。我就跟你说一个事,就前年吧福利院有个孤儿被领养了,结果没几天就自己跑回来了,说舍不得院长奶奶。这小孩子跟谁亲那肯定是谁对她好啊,骗不了人。你朋友跟着这么好的领导干,错不了”
“哎,我可听说,这福利院的福利待遇都不错,一茬茬的捐款在那摆着呢。我那孩子大学毕业之后要是回家,我就想让他进这福利院。”
“我家小孩,那可是。。。。。”
说完福利院,这老板又聊了半小时自己家的孩子,景歮早就吃饱了,但他没打断老板,就坐在旁边,认认真真的听着。
“考上小镇最好的高中,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大学在很远的城市,会好多英文单词。”
这些走出小镇就显得没那么耀眼的成绩,却是他们一家最值得向人夸耀的事。
景歮无端的想起临一。
临一有着无可指摘的优秀,如果她有自己的家人,他们也会像这位老板一样,骄傲的说起她,眼角带笑,每句话的尾音都是自信的上扬,充满着希望。
如果这里真是她曾经生活的地方,那位福利院的院长会不会也这样说起临一?
景歮实在很想很想知道。
告别了麻辣烫店,景歮打车去往福利院。
一路上,司机沉默,他带上耳机,一面听歌,一面看着这座临一生活过的城镇。
地图上的方块变成了立体的一座座建筑,一排排绿的有些死气的行道木。
车辆行到不算太繁华的市中心,没有高楼大厦,只有一幢购物中心带着睥睨的目光站在那,这算是景歮一路行来,看到的最新的建筑了。
“您好,我想问一下这个地方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呀。”
“嗯?”司机一下没反应过来,车窗外的购物中心一闪而过,只剩下一团模糊的暗绿。
“你说那个购物中心啊。**年了吧,我记得我儿子上高中那年开始建的,建了有一两年呢。建成到现在得有六年咧。”
景歮沉默,临一离开她所生活的地方有十一年了,过去和她,都一往无前的奔跑着,像渐行渐远的相交线,有了永远无法让对方知道的秘密。
车子又行驶了大概二十分钟,景歮终于来到了福利院门口,他没来得及环顾四周,就脚步匆匆的进了福利院的大门。
“哎,怎么直接就往里走啊,谁啊你是。”
保安大叔抱着一个被茶渍染成棕色的透明塑料杯子,怒目圆睁的看着景歮。
“大爷,我找院长。”
“嘿,院长是你想找就能找的啊,你先过来,我打个电话问问。”
景歮听话的过去,保安大叔递给他一个小马扎,转身进了屋里。景歮拿着马扎,也没有坐下,他在门口,探身往保安室里看。
“喂,又来人了。男的。行,我让他听电话。”
保安大叔冲着景歮招招手,示意他进去。
景歮赶忙把马扎放在门口,快步走过去。
“你接电话,我们院长的助理。”
景歮把电话接过来,红色座机的卷线已经失了弹性,软塌塌的贴在桌子上。
“您好,我是之前电话联系过您的,我叫景歮。”
“哦哦,景歮,我记得的,您这边稍等,我跟院长说一声。”
“好的,麻烦您。”
景歮挂断电话,跟保安大叔道了谢,便自觉的走到门口,撑开小马扎坐在那。
现在是午休时间,福利院里很安静,冬风呼啸而过,院子里的枯树发出铮铮的响声,树下的石凳石桌被吹的有些晃荡,看来是很老的物件了。
“哎,你是来捐款的么。”
保安大叔给自己的杯子里蓄了水,也很好心的用一次性纸杯给景歮倒了水。
景歮喝了口水,身子一下暖了起来。
“谢谢,我是来找人的。也会捐款,但不太多。”
景歮接过水,把马扎往边上挪了挪,让保安大叔在门口靠的更舒服。
“嘿,你这小伙子不赖,有眼神头。”保安大叔在掉漆的木门上蹭了蹭,因为刚才景歮的举动而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甭管捐多捐少,只要想着捐款,那都是好人啊,我们欢迎。”大叔掏出一把瓜子吃着,说话的热情不减。
“你要找什么人啊,我在这坐保安可二十多年了,好多孩子我都是从小看到大,脑子里都有点印象。”
二十多年,不正好跟临一在这里的时间重合吗?
景歮转过身,马扎差点被扭的翻了过去,那保安弯下腰扶他,笑道:“别激动啊,你先说说看。”
景歮咽了一下喉结,掏出手机给大叔看临一的照片,说道:“我。。。爱人,她叫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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