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人影开始模糊。
苏未盯着眼前晃动的轮廓,只隐约看见张妈从品牌负责人手里接过胡桃木礼盒,那人嘴唇一张一合似在道贺,又对着奶奶深深鞠了一躬,随后便径直离开苏家宅邸,没做多余停留。
她将指尖悄悄掐入掌心,尖锐的痛感使意识渐渐回笼。
这时奶奶的声音才终于清晰地飘进耳朵:“…这香云纱用的是早年的陈料,他们倒是有心了。”
母亲林佩书跟着张妈在旁附和,称赞着这件旗袍精妙的染技,奶奶脸上浮起很明显的笑意。
奶奶素来偏爱这些精致华美的衣物和饰品,今日寿辰更是精心打扮了一番,银灰色旗袍上绣着暗纹,衬得整个人雅致又精神。
苏未适时走上前,递上自己特别定制的贺礼,一条婉约大气的珍珠项链,也算是投其所好。
只有父亲苏峻的态度不甚友好,声音带着几分不以为然:“妈,您一手创下的公司就这样放手交出去,他们只是定期给您做几身旗袍而已,何必这样放在心上。”
奶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即便坐在轮椅上,脊背也依旧挺得笔直。
她示意张妈推自己往餐厅去,声音平和:“我年纪大了,再管不动生意上的事。如今还能留着这份产业,就已经很好了,多少是个念想。”
苏未立在原地,想起些从前听闻的苏家旧事。
所谓苏家,其实是靠奶奶贺蕴芝才发家的。
早年海外华人对中式服装的需求激增,奶奶的旗袍设计十分巧妙地融入了各地域的文化元素,既有传统韵味又不失新意。
于是奶奶的定制旗袍很快就受到各界人士的追捧,她便顺势成立了正式的服装企业,成了国内最早做高端定制的服装品牌之一。
苏峻后来创立的苏艺集团,也正是靠着奶奶留下的资本与人脉才站稳脚跟。
而苏艺如今能在艺术品领域举足轻重,也离不开外公林松年在艺术领域的权威地位和名声。
其中苏艺画廊作为苏艺集团业务的核心,既是对外展示艺术实力的窗口,还负责发掘新锐艺术家、推广经典作品,早就是业内公认的艺术风向标。
几人刚在餐桌旁落座,院外就传来汽车引擎声。
弟弟苏以珩风风火火冲进家门,嗓门亮得穿透屋子:“奶奶!我回来晚啦!祝您生日快乐,永远都这么精神!”
话音未落,人就朝着轮椅扑过去,动作毛躁得没半点分寸。
好在奶奶素来和蔼,对晚辈也向来包容,只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催道:“慢点跑,赶紧去洗手,马上上菜了。”
佣人跟着张妈的指引摆菜,张妈则亲自端着那碗熬得浓稠的佛跳墙,小心放在奶奶轮椅旁的餐位上,语气带着笑意:“老太太,这是小姐亲手炖的,专门为您的寿辰准备的。”
奶奶脸上笑意更深,苏峻也转过头对林佩书说:“你费心了。”
林佩书却没接话,只是安静地给奶奶布着其他菜。
苏以珩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开口:“爸,我下周想去毕业旅行,能不能让江秘书帮我安排休一周假啊?前阵子忙着修复那幅宋代春景图,可把我累坏了。”
苏峻的脸上是惯有的严厉,眉头微蹙着叮嘱:“你刚接触集团的核心业务,要沉得下心,别总想着玩。”
只是他话虽这么说,却没半分真要驳回的意思,很快便点了头。
没参与众人的交谈,苏未只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夹菜。
奶奶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未未呢?上次不是说在做衍生品项目?女孩子别总把自己绷那么紧,该歇就歇,也多出去认识些朋友。”
“对对对姐!”苏以珩立刻凑过来,眼神里透着天真的本性,“我朋友说在展览上见过你,还说想认识你呢!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玩?”
苏未抬头扫过满桌人,奶奶笑容温和,父亲眉头紧锁,弟弟满脸期待,母亲正低头盛汤,看不出具体的情绪。
她忽然觉得这场景像极了编排好的舞台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而她,正扮演着那个永远得体的苏家千金。
“公司是忙,但还应付得过来。”苏未先转向奶奶,语气平稳,又转头看向苏以珩,“你们玩得开心就好,我这儿有几套新出的文物周边,是年轻人喜欢的款式,你拿去给朋友们当礼物吧。”
苏以珩笑着应下,一旁的苏峻很快把话题转去了别处,方才那阵短暂的关心便仿佛从未发生过。
苏未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大口,但也许是今晚的菜太过于寡淡,舌尖竟尝不出半分酒的涩味。
吃完饭,奶奶由佣人推着回房休息,这场庆生晚宴也算是落了幕。
苏未刚刚松口气,却又有人迎了上来:“小姐,苏先生在三楼书房等您议事。”
为了方便奶奶坐轮椅出行,别墅里几乎铺满了防滑地垫,苏未的脚步虽然沉重,但踩在厚实的地垫上仍是悄然无息。
苏未穿过客餐厅往电梯的方向走,经过储物间时,隐约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微弱的交谈声顺着她敏感的神经传入耳中,林佩书声音带着几分嗔怪:“张妈,早就让你注意些,怎么今天在餐桌上叫了‘小姐’?”
张妈也连忙道歉:“对不住啊,我一时没留意叫顺口了。但今天大家都很高兴,也许没注意呢。”
苏未明白过来,原来餐桌上林佩书脸色不好,是怕这旧时的称呼惹了别人不快。
张妈原是林家的管家,是看着母亲长大的,即便林佩书后来出嫁、为人母,张妈也始终没改称呼,而是唤苏未“小小姐”,直到外公去世后来到苏家。
苏未无心探听那段过往,本想快步走向书房,却始终觉得像有无形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
她如今是苏艺画廊的文创总监,做着艺术衍生品的开发和宣传工作,譬如把古画印在丝巾、镇纸上。
这本不是什么难事,可苏峻还偏要她顶着苏家千金的名头,参加各种宴会,在不同的场合撑起苏家的脸面。
她偶尔会觉得,或许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一件商品,任人评说,待价而沽。
轻叩几声,苏未进了书房,天鹅绒的窗帘挡死了月光,红木家具也沉得压人。
苏峻正漫不经心地擦拭着画廊新得的奖杯,见她来了,淡淡开口道:“新项目推进的还算不错,但宣传做得还是不够。”
他紧接着发号施令:“陆家的家族基金握着好几家国际拍卖行的股份,正想往国内艺术品市场伸手。下周他们回国,你得找个由头见一面,打听一下投资意愿。”
熟悉的窒息感袭来,苏未交握的双手暗自用了些力,连忙应道:“知道了爸。”随即找借口离开,“公司还有事,我得先走了。”
苏峻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准许。
苏未匆忙离开三楼,转过弯后正好撞见张妈。
张妈笑着开口:“小小姐,太太吩咐熬了百合银耳汤,给您盛一碗?”
百合银耳汤是苏未小时候才爱喝的,她觉得今夜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只能拒绝了张妈的好意。
直到坐进车的后座,隔绝了苏家别墅里所有的光线,苏未才终于能顺畅些呼吸。
助理小夏等在驾驶座上,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几眼,轻声问:“要去周医生那里吗?”
周瑾是苏未回国后找的心理治疗师,以往每次回苏家、参加那些无谓的社交,压力一大,她的解离症状就会冒出来,过后总要去周瑾那里疏解。
但周瑾也说过,解离不一定是件坏事,只是脑子在本能地帮她躲避那些她受不了的人和事。
苏未近来一直在尝试自我缓解,当下便摇了摇头:“不了,回公寓。”
霓虹灯飞快地掠过车窗,那股焦躁感仍然笼罩着她,她干脆把玻璃一降到底,夜晚的风灌了进来,让头脑清醒了几分。
苏未清楚苏峻要她做什么,苏艺集团正筹划发行艺术基金,急需大家族的背书,那既能填上资金缺口,又能给市场传递信心,让投资者放心入局。
可这种需要抛头露面、甚至要打探心意的事,苏峻从来不会让苏以珩去做。
苏峻嘴上说着“以珩年纪小,办不好大事”,实则已经把集团核心的修复工作都交给他,要一点点培养他的艺术家底气,为将来接手家业做准备。
至于公司运营的杂事、对外应酬的场面活,就理所当然地由她这个姐姐来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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