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未坐在办公椅上，指尖逐页划过准备好的材料。
毕业展的媒体报道剪报、导师手写的评价信、蛇形画廊的参展证明，最厚的还是《镜》系列的图册。
画册里每幅作品的印刷色调都经过她反复校色，确保还原最本真的样子。
苏未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留了道缝隙。
小夏轻叩两下门板，脚步停在门口：“苏总监，您喊我。”
苏未抬眼让她进来，迟疑片刻，状似随意地问道：“基金资产包的替代作品，江秘书那边有什么新进展吗？”
“各部门都收到通知了，江秘书强调要推荐高话题性、高艺术价值的作品，还要求短时间内就能签约或买入，说是越快越好。”小夏语速平稳地回话。
小夏推了推鼻梁上的黑镜框，补充道：“但可能因为时间紧张，大多只能从画廊现有的馆藏里挑作品，备选提案并不多。听说今天董事会要商议这事，也许很快会有定论了。”
苏未点点头，指尖抵着面前的文件夹边缘，轻轻推到小夏面前：“你按江秘书的要求整理下这些文件，把这个提案补递进去。”
大概是她平日里极少主动掺和集团的事务，小夏接过文件时指尖微滞，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应了声“好的，苏总监”，转身退了出去。
没过几分钟，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是小夏去而复返。
小夏手里攥着那本《镜》系列图册，脸上写满了惊讶，指着封面上“作者苏未”的字样，口齿都有些不太清晰：“苏总监…这、这是您的画？”
苏未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顿道：“对，《镜》是我的画。”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肩头微微松了松，连呼吸都跟着轻快了，像是憋了两年的一口气，终于找到了出口。
公司的地下停车场里，苏未正靠在车后座闭目养神，指尖轻轻搭在膝头。
搁在腿上的手机在黑暗中亮起，屏幕弹出苏峻发来的消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回家一趟。”
苏未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集团现在急需一幅未曾公开、又自带话题度的作品救场。
董事会那群精明人，就算苏峻不情愿，其他人也一定会把票投给《镜》，毕竟对他们来说，利益永远排在最前面。
她对前排的小夏吩咐道：“去苏家吧。”
引擎启动的低鸣中，她仰头喝完杯里的咖啡，眼底的倦意散去，像蒙尘的镜子终于被擦亮，透出了原本的光。
苏家别墅的客厅灯火通明，进门后，苏未最先看见的便是坐在沙发上的苏以珩。
他背脊难得挺得笔直，却是垂着脑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那副乖巧的模样，想必是已经被苏峻好好教训过一番了。
奶奶坐在他旁边，手里捏着串佛珠，轻声打圆场：“这次的确是以珩疏忽了，下次定要更谨慎些才行。”
话里虽是一贯的教导，却也像是盖棺定论，仿佛一句“下次注意”，便能让这桩纰漏就此揭过。
苏未走过去，顺手将沙发扶手上的披肩拿起来，搭在奶奶单薄的睡衣上，轻声问了好。
奶奶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未未回来了，吃过饭没有？”
暖意顺着指尖漫上来，苏未的心绪平稳了些，乖巧回道：“吃过了，奶奶。”
也许是终于抵不住困意，奶奶打了个哈欠，喊来张妈送她回房休息。
偌大的客厅里，便只剩下他们姐弟和苏峻三人，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这是你的提案？”苏峻将那份《镜》的文件随手扔在茶几上，探究的视线落在苏未身上，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被重新标价的藏品。
苏未是第一次主动做这样的谋算，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只能尽量迎着苏峻的视线，把慌乱压在心底：“是的，也许能帮上忙。”
苏峻靠回椅背，指尖交叠，半晌没说话。
倒是苏以珩在一旁按捺不住，悄悄拿起那份文件翻了起来。
几分钟后，他惊讶地抬起头，声音都拔高了几分：“姐！《镜》居然是你的画？我在艺术杂志上见过，那时只说是圣马丁的毕业生…你也太牛了吧！”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苏峻剜了一眼，到了嘴边的话瞬间咽了回去，脑袋也重新耷拉下去。
苏峻再度开口，语气刻意地带了几分大家长式的慈祥：“你们姐弟俩，是应该互相帮衬。”
又很快恢复了董事长的命令语气：“董事会决议通过了，这两天让姓沈的来看看画，你跟江秘书对接，尽快把签约办了，后续宣传工作也得配合。”
苏未在心里松了口气，应了声“好”。
周遭又再次陷入寂静，似乎除了公司的事，他们父女之间也没别的可说。
恰在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跟小夏提前约好的。
苏未顺势站起身：“那我去准备，先走了。”
余光瞟到苏以珩时，发现他还直愣愣地盯着自己，嘴唇微动，却依旧没敢出声说话，模样倒是有些好笑。
苏未有些无奈，本想拍拍他的肩膀，可短暂的纠结过后，终究还是没有抬手，直接离开了。
事情的推进，比苏未预想的还要快。
签约后的第二天，她就收到了集团下发的调任通知书，正式委任她为苏艺画廊的艺术副总监，职级升了两级。
还在集团大楼里给她准备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位置和格局都相当体面。
紧接着，公关部门的通稿便铺天盖地地发了出去。
标题诸如“苏艺画廊签约重磅新作”、“《镜》系列神秘作者身份揭晓，竟是苏家千金苏未”，又特意提及“苏艺集团与孙教授领衔的专业团队达成深度合作”的新动态。
艺术基金的设立是私募形式，苏艺只能披露一些签约作品和合作关系，但这样隐晦的暗示在潜在投资者眼中就会是极大的利好消息。
许是砸了不少钱，话题很快在财经频道掀起讨论。
不少看似知晓内幕的财经评论号也纷纷下场透露，有的说苏未如今身居要职，暗示苏家对她极为看重，还有些放出了《镜》系列的部分细节和蛇形画廊参展的证明，夸大她的艺术成就。
如此这般，像是要将她包装成国际知名艺术家。
手机里，各种恭喜祝贺的消息涌进来，大多是公司同事和业务相关的客户。
苏未滑动着聊天界面，机械地回复。
忽然，小夏的置顶窗口冒出一个红点，是转发了一条帖子。
打开后，竟是关于她作品的讨论，楼主详细讲述了当年在伦敦看展时的感受，文字真挚细腻，倒不像是苏家请的水军。
帖子后面还附了手机拍摄的《镜·阶》画作，画的内容苏未再熟悉不过。
无限延伸旋转的阶梯，消融在刺眼的白光里，阶面布满模糊重叠的脚印，暗部的阴影带着微妙的倾斜感，像随时要吞噬脚步，两侧玻璃扶手映出下方扭曲的人影，人影模糊，但明显透着肢体紧绷的张力。
评论区里多是客观、正向的评价，如“挣扎的具象化”“压抑感好强”之类。
苏未一目十行地往后看，手指猛地顿住，一条评论赫然写着“只有我觉得作者的心理状态十分堪忧吗？”
她盯着看了几秒，嘴角反而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刚要关掉界面，却发现小夏已经撤回了这条分享。
这个小插曲倒是提醒了苏未，如今她的身份发生了变化，小夏的工作职责也会随之调整，想来是会更忙一些，她也该做主给小夏升升职了。
小夏的新消息紧接着冒了出来：“苏总监，您之前让我留意陆家人的回国动态，陆启琛过两天会参加一个雕塑展的开幕典礼。”
苏未心里清楚，就算如今被苏艺这般大张旗鼓地捧着，她终究也不过是棋盘上一颗更特殊些的棋子罢了，该做的事，还是得继续。
她正准备回复，让小夏帮忙安排一下雕塑展的嘉宾名额，小夏的第二条消息却让她有些意外：“陆总刚刚通过秘书联系我，说想邀请您一同前去。”
苏未自然得赴约。
只是这位陆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便让长辈退了位，成了陆家的当权人。
就算不论其心机和手段，单论商业头脑，恐怕也不会逊于苏峻，又怎么会因为这点舆论风向，就这般上赶着联系，甚至主动发出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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