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经常麻烦姚哲敏”，指的是每周一和周五放学后，姚哲敏会单独为祝子诚进行一小时的课后辅导。祝岑曾试图用她那套“小费文化”的思维给姚哲敏支付酬劳，但被对方婉拒了。一想到姚哲敏腕上那块价值几乎抵她十年薪水的手表，祝岑也就没再坚持。
今天学校下课早，下午最后一节又是社团活动。姚哲敏提前告知祝岑，祝子诚所在社团的老师这周不在，她可以直接去教室接他回家。
祝岑当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免得祝子诚又在晚高峰打车折腾半天，回到家饿鬼投胎似的翻箱倒柜。不过她对学校布局一无所知，连办公室都要靠小孩带路，更别说找教室了。
姚哲敏一眼看出她的茫然，简单收拾了下桌面，亲自领她去了教室。祝子诚一见祝岑，立刻大呼小叫起来，但瞥见她身旁的姚哲敏，顿时收敛不少，迅速收好书包溜到祝岑身边，规规矩矩说了声“姚老师再见”。
姚哲敏似乎另有事要处理，何况有祝子诚在，祝岑也不至于迷路。祝岑也向她道别，姚哲敏浅浅一笑，转身离开。
回程的车上，祝岑提起即将开始的单独辅导，祝子诚完全不顾前排还有司机，当场哀嚎起来，抱怨道：“我早说了姚老师不会放过我的！这下好了，都不是盯上，是单独加练！说出去笑死人，我不得被她整死啊？”
司机显然被这大嗓门吓了一跳，祝岑连忙用不太标准的吴语道歉，一面低声警告祝子诚别总是大呼小叫，又说姚老师是为他好，不然怎么别的小孩不找偏偏给他“开小灶”。
“还能为什么？因为你英语太烂了，小混蛋。”
祝子诚看着小姑“面露凶光”，总算老实下来，小声嘟囔：“晓得了。”
祝岑见他态度软下来，又想起张老师夸他数学好，便不吝啬地夸了他两句。小混蛋很是受用，刚才那点委屈瞬间烟消云散，脸上甚至冒出点类似祝岑的小得意。
祝岩准时回家，从外地给祝岑带了手信，感谢她照顾儿子，又顺口问起祝嵩的近况。祝岑一一应答，也提了姚哲敏课后辅导的事。
祝岩当即表示有机会一定要亲自去学校谢谢姚老师，随后接走了小混蛋。
甩掉“拖油瓶”的祝岑兴奋不已——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假期，她可以乘高铁、搭飞机四处游玩。虽然这也意味着她没什么正当理由再见那位美女老师，但她深信机会总会来的。大不了回美国前，以感谢辅导为由请姚哲敏吃顿饭？尽管以对方的性子，未必会答应。
想到姚哲敏，祝岑不自觉点开那个小猫头像的微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次对方叫她去学校。她点进朋友圈，动态大多仍是转发学校的公众号推文，不过一小时前，她破天荒发了一张live照片。
没有配文，画面里是头像那只小猫，仰面躺在瓷砖上，露出软软的小肚皮，一只眼睛半眯着，小爪子在空中轻挠。
可爱得过分。祝岑忍不住笑了。外表冷冰冰的姚老师，私下竟养了这么会撒娇的小萌物，反差实在太大。她顺手点了个赞。
假期来之不易，祝岑乘高铁去了趟北京。疫情前她也来过，这已是第三次。作为看清宫剧长大的00后，她对故宫怀有特殊情结，加之本身热衷灵异故事，对这座百年宫阙更有种说不清的微妙情感。
当然，她也忘不了京城那条街上的美味麻辣小龙虾。
祝岑选了几张照片发朋友圈，附上定位。很快点赞和评论涌来，她瞥见姚哲敏的头像，也许是因为之前点赞的礼尚往来，也许另有原因。祝岑没多想，却见消息栏又弹出小猫头像，姚哲敏评论道：
“这家小龙虾很好吃。”
这家店虽不算隐蔽，但也绝非人尽皆知。祝岑没来由一阵惊喜，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们口味多少有些一致？那日后约饭的成功率，是不是也能高几分？
还没等她细想，手机弹出一条私聊消息。
是陈澈和邓锡文的三人小群。这两位是她在美国读本科时的同系同学，当年全系只有他们三个中国人，关系一直不错。毕业后虽各奔东西，但仍常在群里插科打诨。
“祝大美女在国内呢？”兄弟间的调侃扑面而来。
祝岑回了个呲牙表情。
“有时间咱仨聚一顿？追忆一下似水年华～”邓锡文提议。
陈澈秒回ok，祝岑也没意见，爽快答应：“我最近都空，定好时间地点发我就行。”
说来也巧，这唯三的中国面孔竟算得上同乡：祝岑是S市人，陈澈来自邻市，邓锡文则是陈澈的隔壁市人。在国内，这三座城常被一并提及，一如他们三人。
邓锡文将地点定在S市一家泰国餐厅，祝岑很喜欢吃泰国菜，她倒是很感谢兄弟这么多年还记得她的喜好。祝岑觉得没有打扮的必要——当年一起泡实验室熬通宵，谁还没见过谁的鸡窝头？
老友重逢，相谈甚欢。祝岑得知邓锡文转行去了上海某金融公司，陈澈则回家继承了家族医药企业，只剩她仍坚守本行。她开玩笑说以后还得请“陈老板”多关照，给她开“天价工资”，陈澈笑着应和。
饭后三人请服务员帮忙合影。祝岑被两个大男人挤在中间，勾肩搭背冲着镜头傻笑，仿佛又回到大学时代，心无旁骛，整天泡在实验室里。
临走时，陈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拉住祝岑，问她能不能陪自己参加一个艺术展。“工科生实在不懂欣赏这些，”他无奈道，“但主办方是朋友，推不掉，还要求带女伴。只能靠你了，突然回国、衣品好、长得漂亮，勉强算和艺术沾边的祝大美女。”
为朋友两肋插刀，祝岑义不容辞。她爽快答应，陈澈感激不尽，立刻发来展讯和定位，甚至表示没合适衣服他可以报销。
如果对方是祝岩，祝岑肯定坑他一笔，但朋友之间就算了。她摆摆手：“太客气了。”
不过陈澈的话提醒了她。这次回国主要为休假，带的衣服在爷爷奶奶看来都是“破布”，日常穿穿还行，去艺术展未免不够郑重，当然也不是晚宴，倒不必礼服上身。
祝岑本着“被看好的艺术细胞”，去商场买了一套得体的装备：日系飞袖上衣配牛仔裤，刚好呼应祝岩“送”的手袋和她的 vintage 皮带。价格适中，却恰到好处。
但她能帮陈澈撑的场面也仅限于此。面对那些奇形怪状的艺术品，她和陈澈一样一头雾水。若是专业相关，他们还能侃侃而谈，但眼下只能配合演出。陈澈陪主办方朋友聊天，祝岑则在展品间晃荡，慢慢踱到画作区。
除《蒙娜丽莎》这类老少咸宜的大众经典外，祝岑还能欣赏些抽象和超现实主义作品——或许因她骨子里也住着抽象与超现实的灵魂。她总觉得这些笔触与自己相通，能多少读懂些画家想表达什么。
展厅里有幅作品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全白背景，正中一滴不大不小的墨点，若非画布上那个粗暴的血红色叉号，祝岑几乎要怀疑作者是不是交了一块白布上来。
“您喜欢这幅画？”
一道清亮的女声从身侧传来。祝岑本能地转过头。
对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气质一眼便知是艺术家。她的容貌……竟与姚哲敏有几分相似？个子也比祝岑略高。但——
祝岑总觉得那目光有种说不出的异样，又疑心是自己想多了。刚刚认识的人呢，怎会无端抱有恶意？看她一身昂贵的设计师连衣裙和精巧胸针，祝岑觉得定是自己多心。
“啊，是的。不过我没看到画名，有点好奇。我猜它的意思是……”
“是一种纯粹的、不容玷污的占有。”
玷污？祝岑看向那点墨迹。血红色的叉号大概是抗拒的姿态。但或许还有别的解读？比如作者可能只是讨厌空白？
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沉默，声调恢复如常，顺手理了理黑色的卷发，向祝岑伸出手。
“抱歉，我是这幅画的作者，邹卓。刚才可能有些冒犯。”
祝岑连忙摆手表示无妨，伸手回握。邹卓的手也符合她对艺术家的想象：指节分明，修长精致，连指甲都细心护理过，与她自己的紫色长甲格格不入。
“你好，我是祝岑。”
她似乎看到邹卓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但转瞬即逝。一定是错觉，祝岑告诉自己——只是普通社交，乱读眼神一定是熬夜多了出幻觉了。
“很高兴您喜欢我的画。方便加个微信吗？”
“当然可以。”
在美国这种场合加个ins或snapchat再正常不过。祝岑爽快答应，互加好友后一时无话，气氛微妙的尴尬。直到陈澈终于聊完，来找她开溜吃饭。
“认识您很高兴！下次见！”祝岑朝邹卓挥手，小跑着奔向陈澈。
邹卓望着她和陈澈的背影消失在展厅门口，嘴角扬起的弧度渐渐落下，笑容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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