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陇南至剑阁三十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
自打进了剑阁县,林啸瞧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吆三喝四的摊贩走卒,大感安心。剑阁县背靠剑门关,易守难攻。离京都更是路途遥远,在这里度过凡人的一生,也不会有半点遗憾。
小外甥跟着他一路奔波,只知道饥饿地吮着手指。一个小婴儿根本看不清五官,但他偏偏从中看见了几分故人的影子。
不知道阿姐现在如何,还……活着吗。
怀里的婴儿没有得到回应,发出羸弱的哭声。这份伤感顿时被现实冲的烟消云散,林啸着手给这小不点找些吃的。
连跑了几家食店,都没有新鲜牛乳或羊乳。林啸有些发愁,小外甥已经饿的连哭的力气都不剩下几分。
“你去八味居那里问问,也许有哩。不要说是我讲的。”他这厢苦苦寻找,总算有个食店大娘开了口。许是看他年纪小又带着个孩子。
林啸忙不迭道谢,揣着小外甥赶往这县里最大的酒楼。店小二一听他这来意,面露难色。蜀中天热,牛乳羊乳放不住。跑堂小二来回奔波也热出一脑门汗解释。
“客官,不是我们不卖。是这几天的羊乳牛乳都叫县太爷家的小姐包了。这……要不你去找掌柜的问问?”
掌柜的正摆弄着金算盘,一副爱不释手的财迷样。大饼脸,绿豆大小的眼睛滴溜溜打转,两撇小胡子,滚圆壮硕的身体像个水桶。活似硕鼠成了精。
他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林啸,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小公子啊,我看你也实在需要,这样吧,我做主。”他搓了搓手,毫不心虚道:“一盏牛乳一两银,如何?”
什么安心,什么民风淳朴。都去见鬼吧!
林啸一路逃亡至今,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挥金如土的世子爷了。自逃亡起,就把身上值钱的物件能当的全当了。现下穿的是最常见的青色布衣,十文一匹,加上裁缝的手工费也不过三十文。一路窘迫时住不起客栈寻个破庙住都是常有的事。
一盏牛乳一两银,怎么不去抢?
那掌柜的只不过看来人品貌不凡,像是只肥羊,便漫天要价。谁曾想,还未等来那小公子白花花的银子先等来了一鞭子。
虎虎生风的一鞭子抽掉了掌柜的头上的锦缎小圆帽。
“王、有、财!”
来人一袭淡黄小衫,碧色罗裙。双螺髻上不着半点钗环,只一根赤色发带。在发髻后系成一只蹁跹红蝶。
芙蓉面,杨柳腰,点漆眼,丹朱唇。好一个俏女娘!
这女娘柳眉倒竖,话语讥讽。
“姑奶奶我才走几天,王有财你的胆子不小啊。谢家老婆婆的药钱你也敢讹!今天又干这种坐地起价的事!”
美貌女娘当街痛打八味居王掌柜。
好事群众纷至沓来乐滋滋看好戏。
横批:天道好轮回
“欸,你看,又是这个小女娘。”“她要如何跟王掌柜作对,王掌柜的家丁也不是好惹啊。”
“哎你别急,你是外地来的吧,你且看好了。那王有财一会儿就要哭爹喊娘咯。”
林啸在那一鞭子抽来的时候就趁着八味居人仰马翻,脚底抹油退至人群当中。东一耳朵西一耳朵拼凑出点门路。
王有财是这县里的老赖,惯爱讹人。耍鞭子的女娘就是来收他的。
有道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他这无辜的受害人还是走为上策的好。
牛乳买不到,米糊还是能买到的。林啸从人群中脱身后寻了一处干净的餐馆,一勺一勺小心喂着小外甥。嗯,万幸小外甥不挑食。米糊也喝的津津有味。
湘芙这边刚将王有财收拾的求爷爷告奶奶后,保证日后再也不敢犯。如有下次叫他王有财天打雷劈。
不知道的以为王掌柜的多有悔过之心。他发誓就像喝水吃饭一样寻常,跑堂小二都见怪不怪。
正打算将未来的小师弟领上山,可一打眼的功夫那青衣少年犹如鱼儿进了水里,不见了踪影。
“哎,人呢,刚刚不还在吗?”
填饱了五脏庙,林啸开始着手打听此行目的地。一番打听后总算有了些眉目,他虽是外地来的,却嘴甜的紧,这个姐姐,那个义士喊的那叫个麻溜,很快就跟一干人打成一片。
“小兄弟,你打听剑阁做甚?”
“害,王麻子,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林兄弟说不好也有那求仙问道的心思呢。”说着就冲林啸挤了挤眼,一副我懂的表情,猛地又灌了几口酒。
“听这意思,我要找的剑阁莫非是修士门派?”林啸斟酌道。
“修士不修士的我不咋清楚,但是肯定不是寻常人。”
……
苍梧山,剑阁,随便居。
徐抱朴抱着个酒葫芦打着瞌睡,鼾声如雷。门外的陈今是抱臂思忖,毫不犹豫的一脚踹开本就摇摇欲坠的门。
木板门惨叫了一声,终于把某位喝的烂醉如泥的掌门惊醒了。
“谁?谁!何人胆敢冒犯我剑阁……”这人目光迷离,强作镇定开始满嘴跑火车,“嘿,我乃乃无量天尊转生,座下三……”
“师父。”陈今是眯起狭长的眼睛,目光如刀,“酒好喝吗?”
“好!嗝,不,不好喝。”徐抱朴大着舌头,刚瞥见弟子的雪白外袍,瞬间清醒了,忙支吾着找补。“徒弟啊,可是有什么心事?需要为师帮忙不?”
“你什么身体心里没数吗?卜大夫怎么说的?”
“哎,等等,你师弟呢,怎么没见到他?”万万没想到大徒弟居然先上了山的徐真人栽了个人仰马翻,试图转移话题。
剑阁,门下多是剑修。同级之中,剑修无敌。你说你想上剑阁,对不起,不知道路。
林啸打听了一天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好在此地稍做修整。
也是,修仙也需要门槛。呼风唤雨,跺一跺脚地都震三分的修士凡人一生都不一定见过。林啸在长安做世子爷时也没接触过修士,顶天了就是白麓书院的山长兴许沾点边。
阿姐给的旧铃铛也看不出像什么仙家信物,反而灰扑扑的,像是再过一年就要生锈的样子。
背篓里的小外甥安静地啃着自己的拳头。从长安到剑阁县,颠沛流离了两个多月。缺衣少食的情况下,这倒霉孩子竟然还重了。
“师兄师兄,应该就在这附近了!”黄衣少女手持柳木牌,双眼之间竟掠过一丝金色。
湘芙一早就等着大师兄下山一起去接他们的小师弟。对于这件事,她的积极性最高,还欲盖弥彰的解释,我没有想去山下买零嘴!
陈今是觉得有一池塘鸭子在嘎嘎叫。
林啸买了两碗豆花,自己一碗小外甥一碗。“阿——,张嘴。”小孩子吃饭磨磨唧唧,林啸头疼欲裂,转头瞧见两道人影并排正向着这个方向走来,为首的是个穿着霜色道袍的青年,两袖带风,姿态清冷,令人见之忘俗。身旁的黄衣少女也不逊色,娇俏活泼。
就是有点眼熟。还没等心比天大的林啸想出这点微妙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就被赏心悦目的两人围在了摊子上。只听着那黄衣少女兴奋的说着对了,是他,还带着个孩子呢。
低声些,他不想被老板臆想成逃婚公子带崽跑的主人公。
哦顺带提一句,逃婚公子带崽跑是蜀中最流行的话本。
林啸看到书肆一溜的《逃婚公子带崽跑》时,只有一句感慨,蜀中人,人不可貌相啊
“小师弟,快跟我们回去吧!”黄衣少女大大咧咧的坐在林啸对面的凳子上,还顺手招呼着老板再上一碗豆花。又浮夸地说:“啊!师兄,我今天忘带钱袋了!”
白衣青年的眉毛抽了一下,挤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温温柔柔:“师妹,没钱你就留在这儿抵债。”
“失礼了,林公子。请随我等回剑阁。”又朝着林啸一拱手。
像是知道他会问什么似的,“你身上带着剑阁弟子名牌,因此我们能追踪到你。”又贴心的提醒“就是一枚旧铃铛。你还没正式加入门派,它现在只是个拟态。”
林啸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怀疑的了,最重要的是这人应该打不过。
那还是乖乖听话吧。
见他点头后,陈今是从怀里掏出一张卷轴。一阵头晕目眩后,再睁眼,面前就从早市变成了深山。
面前是座高大的石门,上面爬着或暗绿或青绿的苔藓。林啸仰头看到上书“剑阁”二字,如铁画银钩,尽显古朴韵味。其后是绵延不绝的石阶,回头看只能看到浓的化不开的雾。
四周是密林,厚重且诡谲。天空上飞过几只像鸟一样的兽类,有着比肩店铺的庞大身体,发出粗粝的叫声。
仿佛回到茫茫天地最初的混沌样子,这里万籁俱寂,几乎没有其他活物的影子。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这里是苍梧山,爬过这一万台阶才是剑阁。”见他一言不发,频频观察四周。陈今是补充道。
“这孩子挺可爱的。”他生硬地没话找话,突然无比后悔把师妹丢在那个摊子。像是知道在说自己,背篓里的婴儿咿呀咿呀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湘芙的嘴里还塞着豆花,就这么呆滞地看着自己的师兄带着未来小师弟跑了。跑了。还是以一种招摇的方式跑了!
真小气啊!
本姑娘发誓回去要跟这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衣冠禽兽干一架,不就一碗三文钱的豆花!师门情谊呢?
剑阁大师兄用行动证明,谈感情可以,谈钱不行。门儿都没有。
一脸肉痛的从扁扁的荷包里倒出一堆铜板,湘芙极其小心地数了三个放到桌子上。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剑修多是穷光蛋。
真理啊。
卖豆花的老板神情恍惚的继续做豆花,对着自家老伴说:“孩她妈,我刚刚好像看见神仙了。”
包着头巾的老伴手上功夫不停,不咸不淡:“我看你是没睡醒。”
等湘芙骂骂咧咧与二人汇合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她眼神不带给自家师兄一个,拉着未来小师弟的手就蹭蹭蹭上了台阶,边走边兴奋道:“小师弟,你初入仙门。应该有许多不明白的,不过不用担心!我们剑阁人都很好的,山上有师父和大师姐,我呢是你小师姐。我叫湘芙,你呢?我知道你叫什么,不过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哦忘了说了,你离那个死人脸远一点,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他老是克扣我的月钱!还有还有……”
湘芙涛涛不绝地把她觉得小师弟应该知道的都倾囊相授。譬如什么师父喝酒了心情会很好,师兄其实是个小气鬼,不要在月圆之夜找大师姐。还有修真界不得不说的十大美男,怎样百日筑基等等。
对于修真界,他知之甚少。
不过,哪个少年人没憧憬过那传说中有腾云驾雾、移山填海之能的仙人呢。
日月宛转,流云借风。大梦一场空。
幸,死棋腹中有仙着。
再重头,少年游。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水皆缥碧,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
《与朱元思书》吴钧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青青陵上柏》不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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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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