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早晨，阳光透过厨房窗户，在悦蓉家的餐桌上洒下一片金黄。
“马来西亚那边热得很，你爸非要带那件厚外套，我说了多少次都不听。”林玉琴一边往行李箱里塞防晒霜，一边对丈夫嘟囔。
悦明远笑着摇摇头，接过女儿递来的三明治，“宝贝做的早餐就是好吃，比酒店的好多了。”
悦蓉得意地扬起下巴，“那当然，我特意加了生菜和火腿，你们路上吃。”
那是2014年3月4日，悦蓉记得清清楚楚。父母即将前往吉隆坡参加一个国际学术会议，原本计划带上她，但因为初二课业紧张，最终决定让她留在家。
“蓉蓉，这几天在恺轩家吃饭，记得听话，知道吗？”妈妈摸了摸她的头，“每天给我们发个消息，不然爸爸会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悦蓉撇嘴，“我都十三岁了，又不是小孩子。”
门铃响起，悦蓉蹦跳着去开门。李恺轩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袋橙子，“阿姨，我妈让我带来的，说让你们路上吃。”
恺轩比悦蓉大两个月，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住在对门。他个子已经窜到一米七，比悦蓉高半个头，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还是恺轩懂事，”林玉琴接过橙子，转身塞进行李箱缝隙，“哪像我们家这个，整天就知道顶嘴。”
悦蓉冲恺轩做了个鬼脸，他回以耸肩一笑。
“机票、护照、邀请函...”悦明远清点着随身物品，“应该齐了。”
“充电宝带了吗？”悦蓉提醒，“上次你们去北京，手机就没电了。”
“对对对，还是女儿细心。”爸爸拍拍她的脸。
厨房的计时器响起，悦蓉跑过去关了火，“煎饼好了！你们吃完再走。”
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恺轩也被拉着坐下。阳光正好，煎饼的香气弥漫整个厨房，谁也不知道这将是他们最后一起吃的早餐。
“到那儿给我们多拍点照片，”悦蓉咬着煎饼含糊不清地说，“特别是双子塔，王璐说她爸妈去年去了，特别壮观。”
“放心，保证把你手机内存拍满。”爸爸笑道。
妈妈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答应给你带的礼物，想要什么？”
悦蓉眼睛一亮，“那边的白咖啡！还有，那种花花绿绿的沙滩裙！”
恺轩插嘴，“帮我带个乐高吧，就机场那种限量版的。”
“你这孩子，倒是会挑。”林玉琴戳了下他的额头，满眼笑意。
早餐后，门口一阵忙乱。行李箱轮子咕噜咕噜响，拥抱和叮嘱不断重复。
“好好学习，听奶奶的话。”
“每天视频哦！”
“药放在抽屉里，感冒了记得吃。”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快走吧，要误机了。”悦蓉推着父母出门。
电梯门即将关闭时，妈妈突然又拦住，“对了，周五家长会，恺轩妈妈会替我们去一下，已经说好了。”
悦蓉点头，看着电梯数字一层层变小，心里莫名空了一下。
“舍不得？”恺轩问。
她甩甩头，“才不，终于没人管我玩手机了！”
放学后，悦蓉如约到恺轩家吃晚饭。李妈妈做了她最爱的糖醋排骨，席间不断往她碗里夹菜。
“你爸妈到酒店了，”李爸爸看着手机说，“刚发来照片，房间挺大。”
悦蓉凑过去看，照片上父母笑着站在窗前，背后是吉隆坡夜景。“哇，真漂亮。”
睡前，她收到妈妈的消息：“已安全抵达，宝贝晚安。爱你和爸爸。”
她回了个亲吻的表情，心想周五就能视频了。
三天后，3月8日，悦蓉早早起床，因为父母今天回国。她哼着歌整理房间，想着给他们一个惊喜。
课间，她和恺轩在操场边上讨论即将到来的暑假。
“我妈说要是期末考得好，带我去北京，”恺轩说，“你要不要一起？”
悦蓉踢着脚下的小石子，“看我爸妈答不答应吧。”
这时，班主任突然出现在操场入口，脸色苍白地朝他们招手。
“王老师叫我们。”悦蓉扯了扯恺轩衣袖。
办公室里，电视正开着，静音模式下画面无声闪烁。王老师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悦蓉，李恺轩，你们先回家吧，李妈妈马上来接你们。”
“为什么？”悦蓉困惑地问，“还没放学啊。”
恺轩皱眉，“出什么事了吗？”
电视画面上，MH370的航班号赫然出现。悦蓉心里咯噔一下，那是父母回来的航班。
去接他们的路上，李妈妈一言不发，手指紧握方向盘。车载广播突然插播新闻：“马来西亚航空公司表示，与MH370航班失去联系...”
车厢里死一般寂静。
回到家，悦蓉冲进房间抓来手机，拨号，无人接听。再拨，仍是忙音。她一遍遍拨着，手指开始发抖。
恺轩夺过手机，“别打了，可能...可能只是暂时联系不上。”
新闻开始轮番播报，失联，搜索，南海。每一个词都像锤子敲在心上。
李妈妈做了饭，但没人吃得下。悦蓉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屏幕，眼睛干涩得发痛。恺轩默默坐在她身边，不时看她一眼。
晚上十点，电话突然响起。悦蓉冲过去接起，是航空公司打来的，确认乘客信息，告知有进一步消息会通知。
希望像微弱的火苗，在她心中闪烁。
第二天，搜索范围扩大。第三天，媒体报道开始出现“空难”字眼。悦蓉不再上学，整天坐在电视前，手机放在身边，充电线一直连着。
恺轩放学就过来，陪她一起看新闻，偶尔说几句班上的趣事，但她什么也听不进。
第七天，官方召开新闻发布会。李爸爸妈妈陪在悦蓉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我们深感悲痛地宣布，推定MH370航班已坠毁南印度洋，无人生还。”
推定。无人生还。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悦蓉感觉自己像被按进水里，声音模糊不清，视线变得狭窄。她听见一声尖锐的鸣叫，后来才知道那是她自己发出的。
再醒来时，她躺在医院，手被紧紧包着——原来她砸碎了电视屏幕。恺轩站在床边，眼睛红肿。
“蓉蓉...”他声音沙哑。
她转过头，面向墙壁，不再说话。
葬礼是半个月后举行的，没有遗体，只有衣冠冢。悦蓉穿着黑色连衣裙，手里捧着父母合影，面无表情。姑姑从邻市赶来，哭得几乎晕厥。
人们来来往往，说着“节哀”“坚强”，她一律点头，不发一言。恺轩始终站在她身边，像沉默的守卫。
葬礼结束后，奶奶决定带她回老家。“这里太多回忆，”老人抹着眼泪，“对她不好。”
收拾行李那天，悦蓉终于走进父母卧室。一切保持原样，妈妈的香水还在梳妆台上，爸爸的眼镜放在床头。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有他们的味道。
床头柜上放着妈妈临走前看的书，页角折了一下。悦蓉打开那页，上面写着一行字：“给蓉蓉的生日礼物——手链，在抽屉里。”
她的手颤抖着拉开抽屉，蓝色丝绒盒里躺着一条银手链，坠子是个小飞机。背面刻着：“愿你的梦想翱翔——永远爱你的爸爸妈妈”
悦蓉终于崩溃大哭。这些天来她憋着的所有眼泪决堤而出，她蜷缩在父母床上，哭得撕心裂肺。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轻轻响起。奶奶走进来，看到她哭肿的眼睛，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床把她搂进怀里。
“他们答应过我...”她哽咽着，“答应看我长大，上大学，结婚...他们说一定会回来...”
奶奶轻拍她的背，“我知道。”
“飞机为什么找不到？也许他们还在某个岛上...”
奶奶没有回答，只是抱紧她。两人静静依偎，直到夜幕降临。
离别那天，小雨淅沥。悦蓉的东西装了三个箱子，奶奶已经在车里等候。
恺轩跑过来，塞给她一个拼好的乐高积木，“保持联系，答应我。”
她点头，眼睛干涩。这些天她的眼泪流干了，再也哭不出来。
“我会每周去看你，”他承诺，“只有两小时车程，很快的。”
悦蓉望着生活了十三年的家，邻居们站在门口默默送行。王璐在朝她挥手，眼睛红红的。
上车前，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恺轩还站在雨中，校服被淋湿了，头发贴在额前。他勉强笑了笑，挥手告别。
车开动了，熟悉的一切向后移动。公园、学校、便利店...以及那个站在雨中的少年，渐渐变小，最终消失不见。
悦蓉低头打开手机，相册里最后一张照片是父母在机场的合影，笑得那么开心。她轻轻抚摸屏幕，然后关掉手机，望向窗外。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整个世界。就像她不确定的未来，一片朦胧。
奶奶轻声叹息，“睡会儿吧，到了叫你。”
悦蓉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她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招来这样的不幸。是不是那天不该让父母带走那件厚外套，是不是该坚持跟他们一起去，是不是...
无数个“是不是”在脑海中盘旋，最终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低语：
“为什么是我？”
没有人回答。只有车轮压过湿滑路面的声音，规律而单调，带着她驶向陌生的生活。
而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场雨会持续多久；也不知道，那个站在雨中的少年，真的会穿越城市而来，成为她灰暗青春里唯一的光。
[狗头叼玫瑰]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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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阳光下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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