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一辆长轿车从四季大桥驶入白堇道。
西海是万金之都,南边弯月形的利尔蒙区独占这万金中的一半,遍地人物,非富即贵,其中白堇道拥有一座“黄金的熔炉”——
地下城。
高云悬月,街上除了不见人影的矮屋、花、风和诡异黑寂,再无其他。
够资格的人自有门路从各个入口畅通无阻一路往下。
旋转式的长隧道,越深越如白日当头,富丽堂皇。
奢华铺张的灯饰垂吊在广阔且闭塞的空间中,花纹繁多,风格复古,玫红、灿金、银白,炫目抓眼的色彩凌乱错落,加上大多人影覆以面具穿行其间,宛如童话故事中小女孩爱丽丝失误落入的另一个光怪陆离的新新世界。
但与童话不同,真实的人类社会绝不存在“误入”。
赌博、拳赛、酒吧、KTV、**交易……据说所有黑或灰的交易,只要出得起价,都能被一一满足。
今天在负三层有一场特别的拍卖会。
特别在于——“拍卖品”是一个人。
地下城的老板亲自主持,仅允许被邀请的客人内场就座,禁止携带电子设备入内,拍卖规则也并非价高者得,比起“拍卖会”这种有噱头的名字,实质更像一场参与者双方都具备选择权的见面会,残酷的条件在于,选择只有一次,不可更改,无法重来。
这类拍卖会并非定期举行,每次举办都会起一个贴合“拍卖品”身份或特质的主题名,相应的环境布置也会为了营造氛围感精心准备,无论结果如何,过程总会舒适周到。
侍应生检查过邀请函,帮助存放好手机,微笑推门引导至座位后,薄云笙略一环顾,幽蓝色主调,银光微弱,隐有轻雾,乐声低慢循环着。不算压抑,倒显宁静。
“拍卖之前‘夜莺’会先唱三首歌,一首她本人选,一首是榜单累计献花数最多的,还有一首现场抽选观众决定,抽选方式保密未公布。上回我来刚巧遇见过‘夜莺’登台,唱了一首什么名的还挺好听,要是这次能抽中……”
应丰停嘴,不满地扣了扣玻璃桌面,清脆的两声让旁边人视线聚焦过来。
“老薄,你亲爱的挚友在纡尊降贵地给你充当解说,顺便暗示你要是成了幸运儿就大发慈悲帮忙点首歌,你居然走神,还尊不尊重这么多年纯洁无瑕的兄弟情谊了?”
应丰抬手让侍应生去拿酒,问薄云笙要什么。
“一杯柠檬水,不加冰。”薄云笙淡声说完,等侍应生走后才回答上一个问题,“我能答应陪你戴上这种滑稽的面具来这里已经再尊重不过,再多就有不纯洁的风险了。”
应丰当即打个寒颤:“咦——别说冷笑话,你直不直不关我事,我铁直。”
“……”薄云笙不想进行无谓的自证,看向不远处暂时无人占据的圆台,灯光未开,背景处似乎缠绕着一线枝叶连到顶部,细弱单薄,模糊不清。
侍应生送上酒水,放下便礼貌退走。
应丰端起就是一口,品了两秒,满意地倒在软沙发背上,“虽然比我上次来开的贵了两千,但是不错。真不来点?偶尔小酌不耽误你长命百岁。”
薄云笙摇头,注意到桌上有两枝玫瑰和两张白色便签纸,都是双份,大约与人数配套。玫瑰娇艳欲滴,新鲜得有一种生机盎然的美,妆点夜色,又与伪造光明的地下城格格不入。便签右下角印着一行花体小字。
月下笼中。
今晚的主题。
“你说她叫‘夜莺’?”薄云笙问。
“嗯……”应丰头点到一半,反应过来,“真名?当然不是,没听说过。这里登台用的都是花名。”
他揶揄地挑眉:“您老人家终于感兴趣了?”
薄云笙尝了尝柠檬水,口感不错,润而不涩,“毕竟见多识广的应少爷极力赞美,还说也许会对我的剧本创作有益。”
“我不是稍微夸张一下吗,不那么说你能来?反正你不是正在考虑你那新剧本里面一段重要曲目的编曲和演唱,听一听,觉得不好咱就走呗,立省三千万。”
三千万,邀请函底端银灰色小字注明的唯一起拍价和成交价,不必多,不能少。
能收到邀请函、并在衡量过后前来赴约的,都有资本一掷千金,即意味着,这场拍卖会,财力地位是前提条件,却不是决定因素——谁有资格花出这三千万,由“拍卖品”主观决定。
薄云笙承认他意识到这点时产生了一丝好奇。偶尔放任身心接触一些脱离常规的休闲体验也可能有利于改变创作漩涡带来的情绪困境,简言之,抽空和朋友度过一个无所事事的分别前夜,不算坏。
“说实在的,”应丰朝薄云笙坐的位置挤了挤,“我还挺想挖她,包装好了红十年不成问题。之前在外头没名气是因为这里有保密协定,在里头的不能出去,来的人也不能对外宣扬,地下城基本都这个破规矩。到时候你不要,我试试带走也行。”
薄云笙瞥他,“缺人?”
西海应氏娱乐,众星云集,影视音乐各有一串代表人物,无数想要逐梦的年轻人心目中一步登天的殿堂。整个公司发展至今的影响力放眼全球娱乐行业可称数一数二,诚然有应家家底雄厚人脉广泛的原因,但同样离不开应丰的毒辣眼光。
没错,应丰话多,懒散,是个十足的公子哥,也是个利益至上的聪明人。
“不缺,但摇钱树谁嫌多呢?”应丰一手搭着薄云笙肩膀,另一手将酒一饮而尽。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内场陆续坐满。
粗略数下来,总共三十来人。
“啧啧,没一个敢露脸的。”应丰捅薄云笙手肘,“都有来头啊。”
薄云笙:“你可以做第一个。”
应丰大惊:“我傻吗。”
他们俩的座位离中心不近,而角度凑巧,正好从错位的空隙直直对向圆台。
啪——
灯灭了。
观众窃窃私语,仿佛壶中水沸腾的前奏。
骤然的黑暗让薄云笙下意识闭了闭眼,耳边应丰激动地念叨“要开始了”,差不多适应黑暗后,前方忽然打下一束光,理所当然看去,圆而朦胧的一团,宛如孤洁的月亮。
夜莺就站在月下。
她张开唇,人们便听见她歌唱。
唱的不是时下热门的流行曲,也没有运用技巧精深的戏腔,词不复杂,吟出来的调子却很长,婉转连绵,似乎从很远、很远的远方与过去扩散来,跨越了难以说清言明的距离感,一身完满,全无残漏遗失。
既空,且清。
不显虚浮,不见软弱。
薄云笙借着光看清了那背后由地而起的藤蔓,弯曲盘绕,在光影排布下形成了一个半明半昧的暗笼。明处皮肤过分苍白,似乎映透灵魂,剩躯体与昏浊融为一体,现出矛盾的、病态的美丽。从戏剧性和艺术性角度来说,构思新奇,效果突出。
歌声还在继续。
四周染黑的蓝如同无尽深海,夜莺不肯沉落,仅仅仰望着、追逐着,燃烧着自己唯一的生命和微小的自由。
一曲终了。
主角提裙致礼。
到场者目的昭然,自然不会吝啬掌声。
第二曲风格稍有不同,散溢出些许从容的轻快,如在夜下行过雪山繁星。
意境舒然广阔,连着天,又接着地,灵妙动人,恍惚记起一片幼时不为人知的梦。
不愧为广受好评的排名榜第一位。
主持人终于出现。
“各位,晚好。我是霍姆·兰,谨代表地下城欢迎大家的到来。”身为庞大资金流动场所的负责人,他没戴面具,似乎丝毫不惧暴露相貌,一头浅泛银丝的金发随意扎在脑后,手拄价格不菲的雕花金属杖,彬彬有礼点头致意,“我向来是位果决而体贴的绅士,时间宝贵,相信大家都很期待最终结果,无关之事请容我不再赘言。在今夜聚会的**来临前,劳驾各位欣赏夜莺小姐的最后一支歌。抽选规则十分简单——”
霍姆·兰让出半步,扬手比出邀请或是介绍的姿势,微笑道:“饲主为鸟儿打造好笼子,鸟儿在笼中,笼中自该由她做主。”
灯光骤亮。
深色的海消失了,雾消失了,暗和影也消失,一切大白,面容无法分辨,目光却无所遁形。
早说了。
薄云笙的位置是个巧合。
他双腿交叠,手放在膝头,因片刻前处于思索而平静地敛着眼,倏地,仿佛已经做好决定,有所感应般抬高视线。
四目凝望。
薄云笙想,那双眼睛也和声音一样,真像是夜莺。动人而不哀戚,反倒易惹爱怜。
“我选……他。”
原来不唱歌时的啾鸣也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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