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京机场外面飘着细疏的雪,天色昏暗,风有些冷。
叶如莺忍不住紧了紧领口。
这已经是她最厚的衣服,西海气温没有这么低,常年待在地下,围巾和手套基本派不上用场,她没买过,所以没法提前换上御寒效果更好的衣物。
“车上会暖和点。”
薄云笙注意到叶如莺的动作,伸手拿过她的行李箱,道:“可以把手揣进口袋缓一缓。云京冬天干冷,风大,你第一次来,对气候不适应,容易冻伤。”
叶如莺局促道:“我自己推吧。”
“不用在意,行李很轻,而且只有一个。”薄云笙原本以为会多一些,预先嘱咐助理来接时从车库里选一辆后备箱容量较大的,毕竟这不是郊区露营或短途旅游,彻底从一个生活多年的“家”中离开,带走半间屋子也不为过。
事实却是叶如莺只带着一点中规中矩的重量来到地上,乘坐长达三小时的飞机降落在数千里之遥的另一座城市。
薄云笙不太畏寒,一般不会随身准备保暖用品,帮助分担片刻这微不足道的二十公斤委实不算什么。
“可是……”
叶如莺仍觉得不妥。
“车来了。”
一辆银灰色越野型的车在两人面前停下,助理从驾驶座下来,跟薄云笙打过招呼,很快将行李箱全部提进后备箱放好。
薄云笙让叶如莺先上车,自己后上。
车门自动关闭,叶如莺听薄云笙跟助理说“回云滨园”,然后又说:“暖气调高两度。”
助理应声调好。
温差使干燥温热的风从侧边出风口吹出来,几分钟,整个车内就像重新被松软的棉花填满,将人熨帖地裹住。
“还冷么?”
薄云笙偏头问。
叶如莺赶紧摇头,“不了。”
“要开一个小时,累了可以睡一会。”
“没关系,我不困,刚才在飞机上休息过的。”
薄云笙点点头,不强求,转而说起别的:“晚上想吃什么?”
他们坐的那班飞机不含正式机餐,即使是商务舱也只发放小面包、酸奶和一些果切作为零食,因为不合口味,薄云笙没吃,叶如莺吃了几块水果和酸奶,目前暂时不饿,但她没有节食少餐的习惯,而且……
叶如莺轻轻眨眼瞄了瞄右边,薄云笙语气随意,看起来不太在意她的回答,不过从昨晚到今天,她大致了解薄云笙不是爱与人胡天侃地没话找话的类型。
尤其他似乎对她有几分古怪的“管束”之意——不同于传统意义上因地位差别形成的命令压迫,像在管,又像没在管。
叶如莺朦朦胧胧,理不清这察觉到的微妙异样,心头却并不觉抗拒。
“没有特别想吃的,我不挑食,您决定就好。”她实话实说。
“不用这么称呼我。”
叶如莺不解。
薄云笙:“不用对我用敬称。”
身份所致,薄云笙听过很多人尊敬得近乎谄媚地堆砌起各种溢美之辞称呼他、恭维他,真心假意杂乱不堪,他能够分辨,却由于身在其中,无法改变,也不能改变,那是特殊场合下默认遵守的必要社交礼仪,人敬他,背后难免不会也藏着怕,弱肉强食,话语权由此而来。
可他不会为此自得自傲。
所以叶如莺不必那么小心。
况且,既然他将她带出来,在他这里,她天然该享有一些任性的权利。
薄云笙没忘叶如莺胆量有限,太过激进坚决地反对也许会将鸟儿吓得不知所措,那不是他的本意,于是口吻中加上一点不大不小的玩笑:“虽然我年纪比你大很多,但离德高望重还早,不必将我喊得似乎比你高一辈。”
叶如莺慌张否认:“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她说到一半对上薄云笙的目光,及时停住,嘴唇合拢,又慢慢张开,生疏地换了称呼,“薄先生你看起来很年轻。”
坦白说,不止年轻。薄云笙的“年轻”也不是普遍意义上所谓的青涩、纯真、活力四射,而是相貌优越、气质沉稳和长久占据权力地位综合形成的浸附于骨肉的从容持重,一种成熟而不苍老的魅力。
乃至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
自然界中,动物因具备感应危险事件的警惕性得以生存。
今早,叶如莺跟随电话指示在白堇道路边找到一辆黑色商务车,车窗降下来,薄云笙坐在后排对她说“早上好”,然后说“上车”,不可否认,她没有第一时间表现自如。
面具下的脸在她想象之外,却又奇异得和昨夜赠她一首歌和一枝玫瑰的人契合完美,仿佛原本就应该如此,没有别的可能,没有丝毫违和。
“年轻”已经是叶如莺斟酌后相对容易说出口的措辞。其他许多形容或许更准确,势必也更……暧昧。她不想造成误会,虽然她还不太清楚薄云笙的底线是什么。
至少似乎不是年纪。
叶如莺的“奉承”很不像样,词汇单一、神情拘束,用于公开交际明显尴尬生硬,在这种寻常闲聊中听起来却效果不赖。
教育讲求因势利导,循序渐进,每一点进步都值得肯定鼓励。
“被真正的年轻人夸奖,再推辞不免傲慢。我就厚着脸皮认下了,谢谢。”薄云笙默许了叶如莺修改后的称呼,“那同样年轻的我们今晚简单吃点家常,如何?”
叶如莺没有意见,只是在听到“我们”两个字时感到车内暖气似乎开得太足,窗户又密闭不透风,烘得她脸上有点热。
经过一小时车程,天空快要变为纯粹的夜,他们抵达一幢前后带有花园的三层独立洋房。
助理将车停进车库,跟薄云笙说了几句话,时间不长,随后告辞离开。
叶如莺站得不近,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为了避嫌,撇开眼专注地看着花园里的风景,直到薄云笙叫她,她才将头转过来。
从车库到正门要经过一小段鹅卵石和草坪铺就的路,设计感很强,和两侧的池塘花圃相得益彰,靠院墙的位置还有一棵不知品种的树,光秃秃却并不影响整体美观,看得出主人有在用心打理维护。到了春天,阳光、蝴蝶和新鲜的绿意来临时,这里一定十分温馨。
大门两边挂着灯笼,门上贴着福字,像是前不久刚换的,被冷清的人气反衬出一种浓厚的年节气氛,冷肃的风也因此缓和不少。
进门后,薄云笙拿给叶如莺一双米色拖鞋。
“这是一次性的,没有穿过。回来得匆忙,不知道你的喜好,阿姨也在休假,所以暂时没有准备别的,洗漱用品也是一次性。明天你可以去商场挑一些自己喜欢的生活用品。”
叶如莺换好鞋,说:“谢谢。”
薄云笙总是先一步思虑周全,让她不好拒绝他的好意。
“一楼是客厅、厨房、餐厅,还有洗衣间和杂物室,佣人房和卫生间在洗衣间左边,前后连通花园,后面有一个泳池,面积不大,安装了恒温功能,但现在没有放水。你想尝试的话改天我请人来打扫干净。”
“不用麻烦,我……不擅长游泳,而且天气太冷了。”叶如莺透过落地窗看见一点方形的边角,薄云笙说不大,但在她看来已经足够大,三根泳道,成人和小孩共同使用也绰绰有余。
薄云笙正领叶如莺上二楼,闻言不由顿足,问:“怕水?”
叶如莺有些不好意思:“不是。小时候在孤儿院,学过几天,没学会。后来……被兰先生收养,领到地下城,兰先生没有限制我们学这些,愿意学的可以向他申请,哪类课程都可以,但学了就不能半途而废。是我不想学。地下城对员工开放的泳池……人很多,环境比较杂,我不太能应付。不会比不想能更好地拒绝一些事情。”
地下城是一座巨大的箱笼,它赋予身在其中的人莫大的自由,同时也从四面八方将人困住,如同灯火通明,不见昼日。
叶如莺眼睫无意识地垂下半分,一时没再说话。
“云滨园西面有一个体育场馆,一年四季开放,营业时间从上午八点到晚上十点,住户免费使用。”薄云笙低而不沉的声音响起。
叶如莺睫毛又抬起来,脸微微上仰,望着薄云笙,似乎不太明白其中含义。
“我去过,环境尚可。”就像纠正称呼时那样,薄云笙依然耐心,只是暗想,小夜莺这个需要他把所有话剥开说明白的习惯谈不上好,显得与他并不合拍,还会让他担心她独自外出时吃亏受骗,“另外还提供教练服务,提前预约,每人每次一小时,学多少天都不要紧,学会为止。”
末了,他停顿半晌,体谅地补充:“如果你不想接触外人,我也可以教你。”
薄云笙已经收到新学期的排课表,要教叶如莺,练习时间便不会太固定。
“我……”叶如莺怔住,嗓子发紧,说,“我不确定,我想想……可以么?”
“嗯,不急。”薄云笙点头,提起自己和叶如莺的行李箱,继续往上走,途中没有再追问。
叶如莺跟在后面。
二楼有四间卧室,一间书房,一个开放式休息区,薄云笙将叶如莺带到最靠里的门前停下。
“你住这间,里面有独立卫浴,空调地暖都能正常运作,除日用品之外,需要添置的大件家电物品想到告诉我,我请人来安装。”
薄云笙指出各个开关面板的位置,演示了一遍使用方法,接着退出门,立在门边道:“大概一小时吃饭,这段时间随你安排,整理行李,或者四处走走。三楼有一间音乐室,里面的乐器你都可以用,音乐室旁边那个屋子和二楼挂了平安结那间卧室别进去就好。负一层有影音室和健身房。有问题的话我就在厨房,提前吃饭我会喊你。”
薄云笙说了很多,但语速不快,没有掺杂过多情绪,平静有序,所以并不啰嗦,以至于叶如莺见他手拉门把要将门带上,恍然回神上前拉住了另一端。
“薄先生,你是说……你做饭吗?”
薄云笙便松开手,说:“是。”
如果叶如莺早在车上就知道薄云笙口中的“家常”是指他亲自下厨操刀,她大概不会那样傻傻地直接答应。
叶如莺将门往里一点点拉开,扩大进出的缝隙,脚尖也挨到门框底端,“我能跟你一起吗?我也会做饭。”
她直勾勾盯着薄云笙,征求薄云笙的意见,气势不强,却仿佛蓄势待发,但凡薄云笙冒出拒绝的苗头,她立即就能温言细语“询问”第二次。
乖巧自然讨喜,方便,省心。
会啄人则代表身心多多少少较为健康。
薄云笙胸口就像被一只尖尖小小的喙碰了碰,不重,轻得厉害,产生了一闪而过跳动的痒意。他没有伸手检查那是什么,无声回视叶如莺心无旁骛的眼睛,接着在正常社交关系允许的时间范围内不着痕迹地移开,让出过道一半空间,唇边略微弯曲,道:“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早一点享受晚饭,我的荣幸。”
叶如莺眨眨眼,喉中屏住的气徐徐舒展,迈脚出去,关门,陡然间,过道似乎不再宽裕,她的拖鞋和薄云笙的拖鞋只相隔窄窄的一条大理石瓷砖线。
薄云笙的拖鞋是深灰色短绒的,朴素,没有图案,也不见能辨别品牌的文字记号,质感却显而易见很柔软。
叶如莺双手交缠在身前,心想,她好像摸到了一点和薄云笙相处的诀窍。于是在薄云笙可能要转动方向走下楼梯前,她短促又轻声地说:“不客气。”
薄云笙果然镇定地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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