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里的喧嚣像是粘稠的糖浆，包裹着每一寸空气。
苏若然如坐针毡，感觉纪星礼那似笑非笑、带着审视和嘲弄的目光如同实质，时不时落在她身上，让她皮肤泛起一阵阵细微的战栗。她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盯着面前融化冰球后变得寡淡的琥珀色液体，只希望时间快些流逝。
林小满和韩旭似乎已经进入了暧昧期的甜蜜阶段，两人咬耳朵说笑，气氛融洽。苏若然看着闺蜜开心的侧脸，把刚才那场乌龙带来的尴尬和纪星礼给予的羞辱强行压回心底。
只要小满开心就好。
快到十二点，明天一早还有家教课的苏若然实在熬不住了，她轻轻碰了碰林小满的胳膊：“小满，我得先走了，明天还有课。”
林小满正聊在兴头上，闻言有些犹豫：“啊？这么早……再玩会儿嘛，等下我们一起走。”
“不行，真的得走了，明天那个艺考生要阶段性测试，不能迟到。”苏若然语气坚持，已经开始拿自己的帆布包。
韩旭见状，倒是很体贴地说：“苏小姐有事就先回吧，小满再玩会儿，等下我保证安全把她送回去。”
林小满还在犹豫要不要和苏若然一起走，就在这时，一个低沉慵懒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送吧。”
苏若然身体一僵，抬起头。纪星礼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手里把玩着车钥匙，眼神落在她身上，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随意。
“不用麻烦了，纪先生，我自己打车很方便。”苏若然立刻拒绝，声音绷得有点紧。
“不麻烦，”纪星礼勾了下唇角，视线扫过韩旭和林小满，“顺路。”
韩旭立刻打圆场：“对对，让星礼哥送吧，这个点这边不好打车。星礼哥靠谱得很！”他显然是想在林小满面前表现自己兄弟的“绅士风度”。
林小满也小声劝她：“然然，就让纪帅哥送一下吧，你自己打车我确实不放心。”
苏若然看着闺蜜那双充满期待和一点点恳求的眼睛，又瞥了一眼旁边气场强大、显然不打算接受拒绝的纪星礼，知道自己再坚持只会让场面更难看。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情愿，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走出“迷境”厚重的大门，外面清凉的夜风瞬间吹散了部分酒吧里带来的燥热和憋闷。城市的霓虹在夜色里无声闪烁。
苏若然立刻停下脚步，转身对跟在身后的纪星礼说：“纪先生，就送到这里吧，我叫的车马上就到。”她说着，拿出手机示意已经下单。
纪星礼也停下脚步，倚在门口一根装饰性的罗马柱旁，点燃了一支烟。猩红的光点在他指尖明灭，白灰色的烟雾模糊了他过于凌厉的五官轮廓，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慵懒。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晚风吹起她颊边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微微泛红的脸颊。她其实只喝了一杯度数很低的鸡尾酒，但酒精似乎特别容易上她的脸，此刻整张脸都透着淡淡的粉，像初熟的蜜桃，配上那双因为带着警惕和微恼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在夜色路灯下，有种惊心动魄的生动。
“一杯就上脸？”他吐出一口烟圈，声音透过烟雾传来，带着点玩味的打趣。
苏若然不想理他，别开脸，专注地盯着手机上的接单车辆地图。
很快，一辆白色的网约车停在了路边。苏若然核对了一下车牌，拉开车门迅速坐了进去，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上病毒。她甚至没有再看纪星礼一眼，直接对司机报出地址：“师傅，去城南路翠明苑小区，谢谢。”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纪星礼看着那辆白色轿车尾灯消失在前方路口，才慢条斯理地掐灭了烟，走向路边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宾利。驾驶座上的司机立刻下车为他打开后座车门。
“跟着前面那辆白色网约车。”他淡淡吩咐，弯腰坐了进去。
司机没有任何疑问，依言执行。
车子一路穿过大半个城市，从极致的繁华驶向逐渐平凡的市井。最终，白色网约车在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开放式小区门口停下。小区没有气派的大门，只有两个斑驳的石墩，路灯昏暗，照着坑洼不平的水泥路面和两侧墙面脱落的居民楼。
苏若然从车上下来，送走了网约车。她并没有立刻走进小区，而是在路边那个缺了角的花坛边沿坐了下来。
夜很深了，周围寂静无声，只有偶尔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她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脸埋了进去，只露出一个纤细的背影和浓密披散的长发。她就那么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落在城市角落的雕塑。
她在想什么？是今晚那个荒唐的初吻和随之而来的羞辱？是那个看似高高在上、喜怒无常、以捉弄她为乐的男人？还是那份再次被拒绝、似乎遥不可及的实习梦想？
宾利车无声地停在几十米外的阴影里。后座的车窗降下一半，纪星礼的目光穿过夜色，落在那个蜷缩着的、显得有些孤单无助的身影上。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真皮座椅扶手。
他见过太多女人，各种各样的，热情的、妩媚的、清纯的、故作高冷的……但像这样的，还是头一次。明明脆弱得好像一碰就碎，偏偏又带着一股不肯低头的倔强。明明穷得住在这种破地方，却敢毫不客气地甩他巴掌。
有点意思。
过了大约十来分钟，花坛边的身影终于动了动。苏若然抬起头，似乎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低着头走进了黑漆漆的楼道口。
纪星礼看着那扇老旧的单元门彻底关上，楼道里声控灯亮起又熄灭，才收回目光。
“走吧。”他淡声吩咐。
黑色宾利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离开了这片与它格格不入的区域。
……
第二天中午，大学食堂。
苏若然正小口吃着没什么油水的青菜，对面的林小满却一脸容光焕发，扒拉着餐盘里的鸡腿，兴奋地分享最新进展。
“宝！我跟你说，韩旭他昨晚后来送我回家的时候……我假装喝醉去了酒店，我们……嘿嘿……”林小满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凑近压低声音，“我们在一起啦！”
苏若然看着闺蜜幸福洋溢的脸，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昨晚的阴霾也被冲淡了不少：“真的？恭喜你啊！终于得偿所愿了。”
“那是！”林小满得意地一扬下巴，随即又想到什么，眨眨眼，“不过，然然，昨晚纪星礼送你回去……没发生什么吧？我看你后来脸色还是不太好。”
提到那个名字，苏若然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脑海里瞬间闪过那个强迫性的、带着羞辱意味的吻，以及他冰冷戏谑的眼神。胃里泛起一阵轻微的恶心感。
她迅速压下那点不适，勉强笑了笑：“能发生什么？他那种大少爷，送我都是屈尊降贵了，到了小区门口我就下车了。”
“哦……”林小满点点头，似乎信了，又咬着筷子尖，眼神飘忽了一下，“其实……纪星礼虽然人是冷了点，脾气据说也不好，但……长得是真帅啊，然然，你说他会不会对你……”
“打住！”苏若然立刻打断她，眉头蹙起，语气是罕见的严肃和排斥，“小满，别瞎猜，更别瞎撮合。我跟他根本不是一路人，以后别再在我面前提他了。”
林小满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好好好，不提不提。哎呀，我就是随便说说嘛……对了，”她试图转移话题，眼神变得促狭，“你刚才发呆，是不是又在想你的江屿师兄了？”
江屿。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若然心里漾开一圈复杂而晦涩的涟漪。
那个比她高两届，优秀、温和、像阳光一样耀眼的学长。他是无数女生心目中的白月光，也包括曾经的她。他们一起在画室通宵赶过作业，他会在她遇到专业难题时耐心指点，会在她兼职晚归时默默跟在她身后一段路确保安全。那种若有似无的好感和默契，她一度以为不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去年，他拿到公派英国顶尖艺术学院深造的名额。临走前，她鼓足勇气想去送他，却在校门外，先看到了他和他的母亲。
那位穿着昂贵套装、气质优雅的夫人，正温和地对他叮嘱着什么。然后，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到了不远处的苏若然，带着一种上流社会特有的、礼貌而疏离的审视。她微笑着问儿子：“那位是？”
江屿介绍：“妈，这是我学妹，苏若然，专业成绩非常优秀。”
江夫人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对苏若然点了点头，然后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苏小姐父母是做什么的呀？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女儿。”
那一刻，苏若然清晰地看到，当听到她回答“父亲开出租车，母亲做家政”时，江夫人眼中飞快闪过的一丝讶异和……难以掩饰的轻视。虽然那神色很快被更深的礼貌笑容掩盖，但她敏感的心已经被刺伤了。
后来江屿过来跟她道别，眼神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说：“若然，等我回来。”
可她只是笑了笑，说了句“师兄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她从未因自己的家庭自卑过，父母用尽全力给了她所有的爱和支撑，她为他们感到骄傲。但那一刻，她清楚地看到了横亘在她和江屿之间的鸿沟。那不仅仅是金钱和地位的差距，更是一种根深蒂固的阶层观念。她不想未来某一天，让父母面对对方家庭可能流露出的任何一丝勉强或施舍。
也许江屿是不同的。但她不敢赌，也疲于去应对那可能的复杂。于是，她亲手将那份刚刚萌芽的好感彻底掐断。
江屿到了英国后，起初还会偶尔给她发邮件分享见闻，她回复得客气而疏远，几次之后，联系也就渐渐断了。
“嘿！发什么呆呢？真被我说中了？”林小满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苏若然回过神，掩饰性地喝了口汤：“没有，早就是过去式了。人家在国外前途无量，跟我有什么关系。”
“唉，也是，”林小满托着腮，“江师兄人是真好，就是他那个妈……啧，一看就不好搞。算了算了，我们然然宝贝值得更好的！”
苏若然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轻轻推了她一下：“快吃你的饭吧！”
两人笑闹成一团，青春的烦恼似乎总是来得猛烈，去得也轻易。
只是苏若然心底清楚，有些东西，像细小的沙砾，沉在了最深处，偶尔还是会磨得心生疼。
……
与此同时，市中心寸土寸金的CBD核心区，星启设计总部大厦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楼宇，仿佛整个城市都匍匐在脚下。
纪星礼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正在听下属汇报一个重大项目的最新进展。他穿着手工定制的宝蓝色衬衫，神情专注而冷峻，周身散发着运筹帷幄的强大气场。
突然，他的眉头毫无预兆地跳了一下。
汇报声顿了顿。
纪星礼抬手，示意继续，指尖无意识地按了按眉心。
苏若然的脸竟然一闪而过，他微微眯了下眼睛。
这女人，竟然能让他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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