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夜,月隐星稀。京城百里外,一座看押罪奴队伍临时歇脚的废弃宅子内。荒草丛生,残破不堪。
渴,喉咙里像是要冒出烟来。
小云灼在冰冷的草堆里蜷缩得更紧了些。白天押送他们的官差心情不好,分水时又一次“忽略”了她这个落在最后的小不点。
那个负责看护的李嬷嬷,还故意打翻了她好不容易求来的半碗水,掐着她的胳膊骂道:“小罪奴,多给你一口都是浪费!再嚷嚷就把你丢去喂狼!”
云灼把脸埋进膝盖,不敢哭出声。娘亲和姐姐们早在被捉拿入狱时就和她分开了,不知去了哪里。这漫长的押解路上,没有人会帮一个家破人亡、随时可能病饿而死的小女孩。
她像一只随时可以被踩死的小虫,饥饿、寒冷、干渴和无处不在的恶意是她全部的感知。
夜极深了,破屋内鼾声四起。
渴意灼烧着她的理智。她记得白日进来时,恍惚看见后院有一口井。
恐惧攥紧了她小小的心脏,但生存的本能最终推着她。她咬紧下唇,像一抹微弱的影子,爬起来,赤着脚,屏住呼吸,一点点挪出屋子,凭着模糊的记忆向后院摸去。
后院更显荒凉。月光偶尔透过云层,照亮那口孤零零的石井。
云灼心中害怕,蹲在井边,下意识地想从地上抠摸一块小石头或一把沙子,仿佛这能给她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她刚捏住一块棱角尖锐的小石子,一个阴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小贱种,倒是自己找了好地方。”
云灼吓得浑身一僵,猛地回头。只见白日里那个李嬷嬷,正站在阴影里,脸上带着狞笑,一步步逼近。
“别怪嬷嬷心狠,有人出了大价钱,要让你们云家绝后……”李嬷嬷眼里闪烁着贪婪与残忍,“你自己失足落井,倒也省了嬷嬷一番手脚!”
巨大的恐惧淹没了云灼,她想举起手中的石子,却吓得失了力气。李嬷嬷一把揪住她细弱的胳膊,粗暴地按住她的头,就要将她往井里摁!
“唔……!”云灼拼命挣扎,手中的石子脱落。脏污的指甲在妇人手臂上抓出几道血痕,却根本无法抗衡大人的力气。
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扭头,狠狠一口咬在李嬷嬷的手腕上!这是她唯一能做出的、最原始的反抗。
“啊!”李嬷嬷吃痛,下意识松了力道。
就这一瞬间的空隙,云灼奋力一挣,竟挣脱开来!但惯性让她向后倒去,后脑重重磕在井沿坚硬的石头上,发出一声闷响。
眼前一黑,当即软倒在地,鲜血从头部渗出,身体很快便不再动弹。那枚她没能用上的小石子,滚落在一旁。
李嬷嬷捂着流血的手腕,咒骂着上前查看。探了探鼻息,确认已然断气。
“呸!临死还学人咬人!”她啐了一口,环顾四周,确认无人,便弯腰抓住云灼的脚踝,准备将这“尸体”拖起来丢进井中。“让你咬!这就喂你喝个饱!”
就在李嬷嬷半蹲着,用力拉扯“尸体”,她背对井口,重心前倾的刹那——
一丝冰冷、古老、纯粹出于“存在”渴望的意念,被此地新鲜的死亡气息和那微小灵魂消散前极致的不甘与怨念所吸引,骤然降临。
它没有思考,只有本能。它“触摸”到那具刚刚空缺的、尚存一丝余温的微小躯壳。
“容器……可用……”
它缓慢地、彻底地融入其中……
“云灼”的睫毛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首先感受到的是后脑剧烈的钝痛,额角温热的粘腻感,以及脚踝被拖拽的不适。
庞杂的感官信息涌入她(它)新生的意识。属于小云灼的零星记忆碎片浮现:寒冷,干渴,欺负她的李嬷嬷,冰冷的井,巨大的恐惧,想抓石子的手,咬下去的感觉,被拖拽的疼痛……
不适……威胁……
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李嬷嬷近在咫尺的、因用力而扭曲的侧脸,以及她正抓着自己脚踝的手。
基于最原始的反击本能,以及容器原主残留的“反抗”的怨念和未竟的动作,她动了。她不知道什么是杀人,只知道要阻止这种“不适”和“伤害”。
她的目光落在地面那摊松散沙土和那枚掉落的小石子上。
她模仿着原主最后未完成的动作,伸出小手,猛地抓起一把混着石砾的沙土,本能地朝李嬷嬷的眼睛挥去!
“呃啊!”李嬷嬷正全神贯注地拖拽“尸体”,嘴里还在咒骂,完全没料到死去的猎物会突然反击!沙土和细小的石砾瞬间迷了她的眼睛,带来尖锐的刺痛和短暂的失明!
“我的眼睛!小贱——”她惊骇剧痛之下,下意识地松开了抓住云灼脚踝的手,猛地直起身想揉眼睛!
但她忘了自己正半蹲在井边!起身太猛,眼睛又看不见,脚下被井沿一绊!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她整个人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向后倒去!
“噗通——!!!”
一声沉重而巨大的落水声从井下深处猛地传来,溅起高高的水花!
之后,井下传来剧烈扑腾、呛咳和模糊的咒骂声。
“云灼”坐起身,冰冷地听着井下的动静。
那扑腾声和咒骂声,意味着“不适”和“威胁”还没有完全停止。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地上,落在了那枚原主没能用上、导致了原主死亡的小石子上。
她爬过去,捡起了那块石头。石头不大,但边缘尖锐,刚好能被她的手握住。
她爬到井边,看着井下黑暗中挣扎扑腾的身影。
然后,她用尽这具身体最大的力气,将手中的石头,朝着那发出声音的方向,狠狠地扔了下去!
“砰!”又是一声闷响,似乎砸中了什么软物。
井下的扑腾和咒骂声戛然而止,变为一声极度痛苦的闷哼,随后,一切彻底归于死寂。
只有井水晃动的细微声响。
“云灼”趴在井边,静静地等待着。
万籁俱寂,只有冷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再没有任何声音。
一种全新的、冰冷的认知,在她空茫的意识中缓慢凝聚:
拖拽……停止了。
威胁……彻底消失了。
因为……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只沾满沙土的小手。
这时宅子外头,依稀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马蹄声,火把的光芒隐约闪烁。
“云灼”没有任何犹豫。她挣扎着站起来,仔细地看了看四周,用脚拂平井边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然后,忍着疼痛和不适,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循着原路,溜回了那座破屋,
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地走回自己之前躺着的那个角落,缩进草堆,闭上眼睛,仿佛从未醒来。
心跳平稳,呼吸均匀。
屋内的其他人依旧沉睡着,无人知晓窗外刚刚发生的惊心动魄。
没过多久——
荒宅大门处突然传来巨大的响动,火把将夜空映亮!破旧的大门被“哐当”一声推开!
火把的光芒瞬间驱散了院中的黑暗,映照出一队官差和一位身着宫中服饰的宣旨太监。
太监展开明黄的绢帛,尖利而清晰的声音响彻整个荒宅:
“圣旨到——!云家一案已彻查分明,实属冤屈!陛下天恩,特旨昭雪!云铮官复原职,加赐恩赏!云家一应人等,即刻赦免,恢复良籍,不得有误——!”
破屋里的人们被惊醒,震惊,茫然,继而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哭喊。
角落草堆里,“云灼”缓缓睁开了眼睛。
火光透过窗棂,在她冰冷空洞的眸子里跳跃,映不出丝毫喜悦,只有一片深沉的、了悟的平静。
她完成了原主未竟的反抗。
并且——
活下来了。
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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