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尚书雷霆震怒，赵家那边派人来赔礼道歉，都被统统挡了回去。整个尚书府都笼罩在家主怒火导致的肃穆下，唯独东院听翠阁里，王从霜心情大好。
退婚之事已成定局，她总算摆脱这桩弯弯绕绕的烦心事。
“小姐，您当真一点也不难过？”青儿上前为她斟茶，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神色。自家小姐从昨天起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虽然还是那张脸，但眉眼间的神采和说话的做派，都莫名变得潇洒许多。
王从霜懒洋洋反问：“为了一棵歪脖子树，放弃一整片森林？我又不傻。”
青儿：“……”
森林？什么森林？
王从霜见她一脸茫然，心中叹息真是个不谙男女之道的傻姑娘，过了半晌，她忽然兴致勃勃站起身：“走，别在府里闷着了，我请你去望江楼听曲儿散心！”
青儿还没来得及劝阻，王从霜已经提着裙摆走出了门。她只好快步跟上，心里不住地嘀咕，小姐今日是怎么了，又是森林又是望江楼的，以前她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马车行至长乐街，忽然缓了下来。
“怎么了？”王从霜在车里问。
车夫在外面回话：“小姐，前面路边有个卖字画的书生，围了些人，有些堵了。”
王从霜本没在意，正要催促绕路，视线却不经意地从车窗帘缝里瞥了出去。
只一眼，她就顿住了。
人群之中，一个摆着地摊的年轻书生正卓然而立。他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身形清瘦，脊背却挺得笔直。虽是粗布麻衣，也难掩出众风骨。
更要命的是那张脸。
那人低着头整理自己的画卷，睫毛密而长，鼻梁高挺，唇形优美。虽未见全貌，已是惊为天人。
王从霜本就是个花心大萝卜，此时更是暴露本色。
“停车。”她干脆利落命令道。
“小姐？”青儿一脸不解。
王从霜没理她，在车夫惊愕的目光中就这么下了马车。她施然走到那书生的摊子前，目光毫不掩饰地在他身上打量。
书生似乎察觉到了视线，缓缓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王从霜只觉得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偏偏神情又带着几分清冷孤傲。
极品！绝对是极品！
王从霜心中连连称赞。
她弯下腰，故作姿态地拿起一幅字，声音有些做作的娇柔：“公子这字，当真不错。就是不知……比起这字，公子的人，又是何等风采？”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青儿更是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有大家闺秀当街调戏男子的！
那书生显然也没料到会遇到这般大胆的女子，他先是一愣，随即眉头微微蹙起。他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淡开口，声音清越：“小姐谬赞了。十文钱一幅。”
这是在催她给钱。
王从霜非但不恼，反而觉得更有趣了。这种高岭之花，采摘起来才最有成就感。
她笑意更深，正要继续开口，却听书生又补了一句：“小姐若不买，还请让开，莫要耽误在下生意。”
“买，怎么不买？”王从霜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直接拍在他面前的宣纸上，豪气干云，“你的字，本小姐全要了。顺便，再告诉我你的名字。”
那银子少说也有十两，别说买下他这几幅字，就是买下他这个人都绰绰有余了。
书生看着那锭银子，目光闪了闪，似乎有些挣扎，但最终还是顶不住诱惑，抬起眼直视着王从霜，从容道：“在下，沈珏。”
沈钰。
当这三个字落入王从霜耳中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登时在她脑中响起。
“警告：目标人物沈钰前期落魄，后期黑化，手段狠厉，冷酷无情。凡是前期轻辱、得罪过他的人，皆被其削成人彘，下场凄惨。”
王从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她竟然，能听见这个世界的设定？眼前这个清秀俊俏的男子，未来会……这么的心狠手辣？
王从霜就那么僵在原地，拿着那幅字画，放也不是买也不是。她刚才干了什么？她当众调戏了他！这算不算欺辱？算不算得罪？
她再看向沈钰那张禁欲的脸，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求生欲。她虽然花心，但是一点儿不想英年早逝。
她二话不说，将银子啪的一声拍在沈钰的画上，声音都有些发颤：“画……画不错！钱给你！不用找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转身逃之夭夭，匆匆上了马车。
——
马车终于在望江楼前停下，王从霜惊魂未定，直到走进包厢才缓缓松下一口气。青儿在一旁瞧着好笑，问了句：“小姐，方才怎么了？你怎么就忽然跟白日见鬼似的？”
王从霜摆摆手，不欲再提。
正心烦意乱间，她视线忽然瞥到楼下一根廊柱旁，倚着一个男子。
面若轻薄桃花，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简直比方才那个书生还要俊！见王从霜看过来，他非但不避，反而冲她粲然一笑。
……
王从霜实在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半点不长记性的人。谁叫她天生爱俊俏男人呢？
死灰复燃般，王从霜叫来跑堂小二，伸出手指指向楼下那个桃花眼小倌，“把他叫上来陪我。”
还未等小二说什么，青儿先一步惊惶失措惊呼道：“姑娘，你还未出阁呢，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王从霜瞥她一眼，笑道：“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当然要及时享乐。你说我现在未出阁，可我若出了阁，就能来么？就算我夫君早早走了，我当上寡妇再来玩，照样被人议论。所以有什么可怕的？”
青儿被她这番惊世骇俗言论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王从霜催促小二，“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小二答应一声，当即跑下去附在那男子耳边说了几句话，男子再度抬头，对上王从霜调侃的眼神，随即一笑，款步走上来。
酒过三巡，王从霜才知道，这青楼里的倌人实在好本事，能说会道擅长哄人，口中吹捧之词直让她飘飘欲仙。
王从霜酒力实在不算好，几杯下肚，那秀丽眉目上便略浮上几分酒色。她搂着那倌人的脖子，二人举止亲密笑意盈盈，青儿在一旁看红了脸，又不好说什么。
酒意上头，王从霜眼前事物都出现些许重影。
她眯着眼，非拉着那倌人给他唱曲。倌人欲拒还迎，两人在一旁拉扯。青儿在一旁瞧着心中不对劲，她家小姐以前是知书达理的，何曾这般放浪形骸过？
她几次想开口劝阻，又看见王从霜兴致正高，把话咽了下去，暗地里着急。
包厢外头，毫无征兆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那声音凄厉，似乎是被吓破了胆。王从霜的酒意瞬间醒了许多，她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紧接着楼下便传来桌椅被撞翻的声响。
人群的惊呼和慌乱的脚步混杂在一处，王从霜蹙起眉，“怎么了？”
青儿连忙走到门边，将门拉开朝外看。只看了一眼，他便慌慌张张把房门又拉上，过了许久才声音发颤道：“小姐，这楼里怎么闯入这么多官兵来？”
官兵？王从霜没回过神，脑子一片空白。青儿话音刚落，她们包厢的门便被人从外面粗暴推开。
两个身穿官服、腰配长刀的官兵面无表情站在门口，只朝包厢里匆匆看了一眼，对着王从霜以及吓得面无人色的小倌吩咐：“里面的人都出来！”
王从霜定了定神，扶着桌子起身，理了理凌乱衣衫朝外边走去。一出包厢，便看见酒楼上上下下狼藉一片，客人们或蹲或站聚在角落，个个面露惊惧。
而大堂正中，站着两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赵康盛，和白若清。
白若清一张俏脸煞白，泪眼婆娑躲在赵康盛身后。赵康盛脸色十分难看，身上带着酒渍，显然也是被人从包厢里赶出来的。
一个看似是头领的官兵站在他面前，沉声询问：“赵公子，事关紧要，还请你将方才所见再说一遍。凶手，往哪个方向逃了？”
赵康盛虽尽力维持着平静，但被人团团围住，难免不紧张：“我当时正与几位……友人在邻桌饮宴，只听这边一声惊呼，一个人从那边窗户翻了出去。当时堂中混乱，我并未看清他的脸。”
官兵听完眉头紧锁更甚，显然有些不满。
王从霜听得一清二楚，心下了然。原来是赵康盛在这望江楼摆宴席，席间出了命案，凶手还跑了。
她可实在是倒霉，喝个花酒都能撞上这种事。眼见事情越来越麻烦，她可不想掺和进去。于是拉着青儿的袖子就想往人群角落里躲，最好谁也别注意到她。
然而事与愿违。
正焦头烂额的赵康盛仿若察觉到什么，下意识一抬眼，视线便猛地朝王从霜方向定住了。
他万万没料到王从霜也会在这儿，眸中起先是错愕，随即不可置信，然后那份不可置信又化为怒火。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王从霜和他没有关系，只以为王从霜还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呢。
“王从霜！你怎么在这儿？”赵康盛想都没想，高声喝道。
王从霜身形一顿，暗道不好。可此时想躲也躲不掉了，她索性站直身子，扭头对着赵康盛遥遥一笑：“你都能在这儿？我为何不能？”
她为何不能？哪里有未出阁的姑娘来这种地方的？赵康盛本就恼火，打眼一看她身边还立着一容貌俊俏、神情惶恐的倌人，当即面色铁青，气不打一处来。
他指着王从霜，理所应当训斥道：“你身为尚书府千金，竟在这里与优伶厮混！我们赵家和你们王家的脸，都让你一个人丢尽了！”
王从霜也没想到，赵康盛能说出这般不要脸的一席话。
她父亲已经做主退去她和赵家的婚约，赵康盛还有什么资格管她？这些暂且不论，他们之间退婚，是赵康盛和白若清对不住她在先，此时见了她不说有半分愧疚，还这样趾高气扬？
是可忍孰不可忍，王从霜向来最看不惯这等什么本事没有，只会装模作样的男人。她也不恼，只是冷笑一声，对赵康盛道：“我父亲一早便和令尊商定了你我退婚，赵公子不知道还是装糊涂？你连出来摆宴……都要带着你的意中人，还有什么脸指责我不懂廉耻呢？”
王、赵两家，到底也算京城世家。两家本来是世代交好，到这一代闹出退婚这样的事，许多人都有所耳闻。
此时王从霜一说，纷纷朝赵康盛和白若清看去。直看得赵康盛面色涨红，白若清羞愧难当。
赵康盛见众人瞧着他的眼中有些鄙夷，自觉丢了颜面，更加觉得王从霜是害他丢脸的罪魁祸首，慌不择言道：“你胡说什么！”
但仔细一想，王从霜字字句句都非胡说。从前王从霜在赵康盛面前一直轻言细语，未发过一次火，所以哪怕今日她说了重话，赵康盛依旧觉得她好拿捏。
赵康盛左右看看，本想朝王聪霜走过去，又碍着官兵立在身前。
他只得冷哼一声，死死盯着王从霜，“王姑娘，你我虽已无婚约在身，可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我还是提醒你一句。姑娘家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得出来招蜂惹蝶，落下祸事——你看着我做什么？这么多人在这儿，你还想把事情闹大么？”
……
王从霜垂眼，许久不说话。
赵康盛以为他又一次唬住王从霜，有些得意。
谁料下一刻，王从霜抬起头，挑衅般看向赵康盛，弯唇道：“若我偏偏，想把事情闹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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