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知言得到的只有冰冷的新手任务提示。
看着任务倒计时的数字，她眼皮一跳，只得咬了咬牙，一手提起裙摆，一手拉上小推车，朝刑台走去。
小推车车轮碾过石板间的缝隙，每走一步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在安静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
不断有人抬起头来，将目光射向她，看清她的模样后，人群渐渐传出低语。
“稀奇，什么风把这位病秧子小师姐给吹来了，她平时不是连踏出朝雾峰半步都不愿意吗？”
另一人瞥了眼沈放之的方向，又快速收回眼神：“还能是什么风，当然是因为沈师兄这阵风。”
这人听后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形：“你是说，小师姐苦恋沈师兄多年的传言是真的？我还当只是那话本子瞎编乱造的。”
那人双肩微耸：“非也！你且仔细想想，小师姐体弱至此，放着那好好的世家小姐不做，却非要不远千里来这归元宗，是为何？这且不说，可她又放着青砚长老那药修之门不入，偏偏要拜入宗主的剑修门下，对她毫无裨益，又是为何？当时宗主门下亲传弟子是谁，人尽皆知，是也不是？”
一旁之人被他此话说得一愣一愣，频频点头附和。
那人又道：“你再仔细想想，小师姐拜入山门那一年，沈师兄正好与宗主下山游历，按说她只消在晨曦主峰专心修行剑术，等待他们归来即可。可自那之后，小师姐却转头上了朝雾峰，与青砚长老修行药术，这一待就是数年。若志在此，当初直接拜入青砚长老门下不更好？若志不在此，又为何多年来不愿出朝雾峰、不肯与其余同门往来，是也不是？”
“确是如此。”
那人一拍手：“这不就对了，正是因为沈师兄已不在宗门，小师姐才觉得这晨曦峰固然好，可心上人却不在，这剑不练也罢。瞧，沈师兄刚一回来，她不是又找过来了？你且说道说道，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人总算恍然大悟：“有理至极！”
修行之路甚苦，不吃瓜还好，一吃瓜便停不下来。
从前众人只私下拿话本子当打趣看，可现下说开了来，却愈发觉得丝丝入扣、证据确凿。尤其此事关乎沈放之——他的话本子最为畅销，大家更是聊得头头是道，什么都顾不上了。
一时间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人的交谈声越来越多。
知言修为低微，完全听不见这些人在说什么，只觉得叽叽喳喳的有些吵闹，心中不免大受震撼：不是说大家都怕沈放之吗？
人还在上边站着，他们却在下面肆意交谈，怎么也不像是怕的样子。
但她面上未显，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挤开人群，一步一步朝沈放之走去。
站在高处的沈放之虽然离人群更远，但却把这些杂谈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本能的心生抵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下剑柄。眉头在不经意间蹙起，随即又迅速恢复成惯常的冷峻。
他竟不知，这个师妹居然如此喜欢他？
若是慕容镜在此处，定能在他这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他那些许的不自在。可在其他人看来，沈放之只是轻轻皱了皱眉，然后就这么放任知言走近，眼看着就快要将小推车稳稳停在他身旁。
人群中又骚动起来。
沈放之审讯之时目光冷冽，不怒自威，此刻他蹙起的眉头，让本就冷峻的面容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刑台周围的气氛也变得更加紧张。
可小师姐却当作没看见一样，直直向沈师兄走去！
这叫什么！
这就是爱啊！
众人正要揣测沈放之为何不阻止她靠近，是否对她也有意之时，变故突然发生。
在距离沈放之还有数尺的位置，知言突然被一股大力猛地拽住。
感受到对方冰冷而粗糙的手指紧紧抠住自己脚踝的同时，她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被拽得向后倾斜，几乎要摔倒。
幸好小推车替她挡了一下，知言勉强维持住没栽下去，但她的后腰也因撞击而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知言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谁啊！不知道她身体很差吗？
亏得她反应快，不然这样折腾，知言担心系统还没宣告她死亡，她就得先摔死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影伏在地上，死死地抓住她的脚踝，像是要将她锁住，怎么也挣脱不开。
正是那个血肉模糊的弟子。
知言原本眼神中的那丝愤怒变成了惊讶。
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绕过了绛雪剑，正用双手拉住知言的脚踝：“我不能被毁掉灵根……我不能被毁掉灵根！小师姐，救救我，你救救我！”
小师姐？
是在叫她吗？
正当知言迷惑之时，沈放之已闪身至她身前。
他抓起她的手腕，往自己身边带：“李嗣，放开她。”
与此同时，绛雪剑发出清越龙吟，在知言和李嗣之间划出一道寒芒。李嗣被迫松开了双手，否则今日他这手臂会被当场斩断。
知言则是顺势被沈放之拉到了他身旁。
绛雪剑身仍然泛着冷冽的寒光，剑尖直指李嗣面门。
察觉到手中之人在轻轻颤抖，沈放之微微一僵，松开了知言的手腕，知言却像是突然失去了借力点，身体一晃，险些站不稳。
他低头看向她的脚踝，那里留下了一道鲜红的印记。
沈放之冷着脸，没帮她。
他静默地看着她重新站稳后，眼神中带了一丝审视，打量着这个不太熟的亲传师妹和她身旁的小推车：“你来这里做什么？”
知言早在被他拉过去时就已经激动得晕乎乎了：靠近沈放之后，果然看到时溯的加速效果了！
山海系统自动弹出了面板，鲜肉小包的“正在制作”旁多了一行小字，“当前时溯效果为50%，预计制作完成还需约两个时辰”。
为了不浪费时间，她一直拉着小推车行动，保持着出摊的状态，为的就是让山海系统不要停止制作鲜肉小包的流程。
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包子能够出货，也就是说之后她只需要在半个时辰内完成一笔交易，就可以续命了。
不管怎么样，有救了！
她在离沈放之越来越近时，已经看到时溯效果渐渐生效，只是当时还只有10%，后来变成20%，再后来35%，直到现在的50%。
看来每个人的时溯能力还与靠近他的距离有关，站在他的身边才能发挥出他全部的能力。
知言满脑子都是不能离开沈放之，就这样寸步不离直到山海系统完成包子的制作，她已经完全把自己当作了一个摊主商贩，还带着一丝兴奋。
此刻被沈放之问得回过神来，她才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知言极力克制，但声音仍忍不住激动得微微颤抖：“当然……是来找师兄你的啊。”
沈放之掌管执法堂多年，早就见微知著，知言不敢撒谎，特意拣着半句真话说。
确实是来找他的，他可是她的救星！
然而旁的人听起来就不是这样了。
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声：“小师姐都怕成这样了，声音都在发抖，却还要来找沈师兄，这是何等的深情啊！”
沈放之僵了一瞬，又看着她那小推车。
知言“哦”了一声，道：“这是我闲时用来练习手艺的。”
在路上的时候系统特地让她不用担忧，云氏以精湛的机关术造物闻名，而她因体质原因自小便对修行之事兴趣平平，反倒是对烹、药及各类精巧造物等凡俗琐事，以及摊贩走卒的营生格外热衷。
若被问起，她只需说此物乃用于制物的法器即可，不会有人深究。
未等他再次开口，李嗣沙哑的声音传了来：“小师姐……救我……小师姐……救我！”
知言被李嗣直直盯着，这下她确信这句小师姐是在唤她了。
他声音凄惨，慎得知言起了身鸡皮疙瘩，她自己的声音也还抖着：“你犯了错自然该受罚。况且，我为什么要救你？又怎么救你？”
说完，她默默又靠沈放之的方向挪了挪。
她只是想路过摆个摊，关她什么事！
沈放之垂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眼睛。
李嗣没有回答，他突然之间暴起，袖中飞出十二道鲜红血符！朝沈放之命门攻去！
众人只见寒光微闪，血符未近沈放之身就如数落下，在触及他衣角的瞬间被冻结成冰。
另一边，李嗣周身大穴却绽开了冰晶，细细看去，经脉中游走的真气竟被剑气生生冻成冰碴。
一击不成反被重伤，此刻灵根突然被拔除，本就身受重刑的他此刻已是奄奄一息，扬面躺在地上，咳出一口鲜血。
沈放之眼神冰冷：“找死。”
知言不明白：“只是要废掉灵根，又不是要了你的命，何必呢？”
她本是自己嘟囔，没想到李嗣却听见了：“站着说话，自然不觉腰疼。被废除灵根的不是你，像你这种世家大小姐又懂什么？”他扯了扯嘴角，气息不稳，言语艰难，“如果不能修行，跟死人又有什么区别。”
知言心想，她怎么就不懂了：“可我也天生灵脉枯竭，没办法好好修行，这么多年不也活下来了吗？”而且很不幸，还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
她在努力求生，有的人却一心求死。
沈放之脸上看不出表情，眼神却带有细微的不解之意，并没有阻止知言与他对话。
观刑者中传出唏嘘声，似是对她灵脉枯竭之事十分震惊。
李嗣听完也是身子一震，又咳出一口血：“哈……哈哈哈……！”他突然仰天狂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大家都叫你一声小师姐，因为你跟沈师兄一样，是宗主的亲传弟子，辈分在我等之上。可你体弱力微，剑术拙劣不堪入目，没人愿意真心称你为师姐，这才给你添了个小的名头。我原以为，你只是精于炼药，疏于剑术，也算得上是对修药一途十分精通，知道其对修为的益处，可以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我居然还妄想着，让你救我。”
李嗣声音中带着愤怒：“可我没想到、没想到你竟是个废物！”
“凭什么？凭什么连你这样的人都可以轻易成为慕容镜的弟子，我却不行？就因为你是世家之女？我比不过沈师兄，输也输得心服口服。可我哪一点比不过你？你灵脉枯竭，根本无法修行，却能有最好的师父教你最好的功法、无数的灵丹妙药堆在你的面前给你肆意挑选，可这些，于你又有何用？”
“而我，却不得不冒下天大的风险，与魔修做交易，也只换得这么一枚小小的洗髓丹。我就只是想变强而已，有什么错？”
旁人竟不知她灵根枯竭？
知言没有因为他说自己是废物而生气，只是觉得他疯了，在说疯话：“你想变强没有错，可你私通魔修，这不就有错了吗？你错就错在，把自己害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她轻轻揉搓刚刚被被捏过的手腕，那里也泛起了一道明显的红印子：“若你是想要那些什么丹剂药材，你大可以来告诉我，我可以给你的呀。”
“就像你说的，我拿着确实无用，就算给了你也无非是物尽其用，又何乐而不为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站久了，她有些累，这一长串话说完，她好容易才将气喘顺了，然后眉眼弯弯地看了眼鲜肉小包的进度条，一切正常，末了不忘对沈放之乖巧道：“我说得在理吗？师兄。”
沈放之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眼神却始终看着李嗣，似乎在确认他的灵根是否已经完全被连根拔除。
知言也没生气。
她心想，等山海系统把包子做出来，她就卖给李嗣，只象征性地收他最低最低的价钱，一颗下品灵石？然后告诉他，修行不等于一切，普通人也有生活的权利。
就像这个包子一样，山珍海味可以果腹，但普通的包子同样也能让你填饱肚子，做一个普通人也没什么错呀，那么多无法修行的人，难道他们就不要活了吗？
况且，焉知以后没有再次修行的机缘呢？
李嗣难得地沉默了良久，眼中闪过黑气，再开口时声音低沉：“晚了……太晚了。”
晚了？什么晚了？
知言正要问他，转头却见沈放之已从原地退开，他双手掐诀，低语声在空气中轻轻回荡。绛雪剑在他面前立着，剑身微微颤动，仿佛在呼应着他的气息、为他护法。
知言赶紧拉着小推车悄悄贴了上去。
转身间，她目光扫过四周，才发现刑台周围的金色符文不知何时变成了结界，散发着淡蓝光泽，将他们所有人紧紧包围在其中。
而原本躺在地上的李嗣，此刻费劲地跪坐起来。
他突然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朝着知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轰！”
一声巨响，李嗣的身体竟瞬间炸裂开来，血肉横飞，鲜血和碎肉如同暴雨般洒落四周，瞬间化为一片血雾。
血雾触及结界时，化作丝丝黑气散去。
结界之内，剑光微闪，血雾瞬间凝结成冰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只是如同红雨般簌簌落下，周围的地面凝结上一层猩红的冰霜。
空气中弥漫着比之前更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随着他的自爆，一股强大的能量波动迅速扩散开来，触碰至结界后又返回李嗣原本所在位置。
烟尘散开，那里本该空无一物，却露出了一片模糊的轮廓，那是一头巨大的身影，形似巨狼，四肢粗壮。
“起阵。”沈放之一声令下，周围身着青袍之人立刻围绕结界排开，纷纷御剑摆阵。
知言还没从刚刚那声巨响中缓过来，虽然平时类似的游戏场面见得不少，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真实惨烈的自我献祭。
此刻见剑阵渐起，方才回过神来。
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呢？
明明再等一会儿，等她把包子给他，一切就该好起来了啊。
她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起来，可什么也没吐出来。
知言深吸一口气，目光却正对上李嗣召唤出来的那只妖兽，它的目光也扫过知言，眼中闪烁着冰冷的杀意。
与此同时，山海系统的机械音突然传来：
“叮！突发奇遇事件，效果：鲜肉小包制作提前完成。恭喜宿主，请尽快完成一笔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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