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
苏郁推开家门时，玄关的灯忽明忽暗地闪了两下。妈妈正坐在沙发上择菜，不锈钢盆里的芹菜叶被撕得粉碎，溅在深色的地砖上像星星点点的绿斑。
“回来了。”妈妈头也没抬，声音裹着冰碴，“画展看完了？还是又去找那个新来的设计师？”
苏郁换鞋的动作顿了顿，帆布包带在掌心勒出红痕：“妈，我跟你说过，她是我同事。”
“同事？我总听你说起那个人呢，新同事需要你这么大费周章的？”妈妈猛地把芹菜摔进盆里，水溅了一地，“同事需要你周末跑大老远去看画展？你甚至把民宿项目交给一个刚毕业的丫头？”她站起身，围裙上沾着的菜汁蹭到胸前，“我托张阿姨给你找的公务员面试，下周三，你必须去。”
苏郁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了手腕上的红绳，木珠硌得皮肤生疼：“我说过我不考。”
“你敢！”妈妈的声音陡然拔高，指着她的鼻子发抖，“你爸当年就是不听话，非要去当什么警察，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你现在学他，放着安稳日子不过，非要守着那个破工作室喝西北风？”
“那不是破工作室！”苏郁猛地提高音量，红绳在手腕上缠了三圈，“那是我的事业！是我想做的事！”
“你想做的事？”妈妈冷笑一声，抓起茶几上的相框砸在地上。玻璃碎裂的脆响里，爸爸穿着警服的笑脸裂成蛛网，“你爸当年也说那是他想做的事！结果呢？我守着他的抚恤金过了十几年，你奶奶编着红绳骗了自己三年！你现在跟我提你想做的事？”
苏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地板的水渍里洇开小小的红。她看着妈妈通红的眼睛，忽然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别学你爸”时，那双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不是爸，我跟他不一样。”苏郁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至少我不会丢下你不管，而且我现在过的不是还行吗？”
“丢下我？还行？”妈妈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觉得我会怕你以后不管我？还是你觉得就是天天跟那些颜料画笔打交道？会有出头之日？还是让我每天在这空房守着，等着邻居来通知我‘你女儿出事了’？留我一个人在世上？苏郁，我告诉你，这工作室你要是不关掉，就别再进这个家门！”
苏郁猛地后退一步，后腰撞在鞋柜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玄关的灯彻底灭了，客厅的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她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像被谁拦腰斩断。
她看着妈妈颤抖的肩膀，忽然弯腰捡起地上的相框，玻璃碴扎进指尖也没觉得疼。红绳在手腕上晃了晃，像奶奶当年没说完的那句“红绳系命”。
“这个家，”苏郁把相框塞进帆布包，拉链拉得又快又狠，“你想守就自己守着吧！”
“你走，你走了这辈子都别想回来！”
摔门的瞬间，苏郁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巨响，苏郁先是一惊，后快步朝电梯走去。苏郁几乎是逃着出了小区，晚风吹得她脸颊发麻，手心的伤口不知何时凝结成暗红的痂。她没看路，凭着模糊的记忆拐进街角一家连锁酒店，用身份证开房间时，前台打量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探究——大概是苏郁通红的眼眶和手腕上凌乱的红绳太过扎眼。
“还有房间吗？”苏郁声音略带沙哑的询问，感觉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呃，女士有的，还有一个大床房，请问住多久呢？”
“先住一晚。”
“好的，女士办理好了，您的身份证，您的房间406，需要我带您去吗？”前台边说边递上房卡。
“不用。”苏郁有点不耐烦的说。
“406……406……这间。”苏郁急躁的拿房卡打开了房门。
打开门的瞬间一股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她把自己摔进被子里，帆布包里的相框硌着后背，却懒得动。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极了奶奶当年煤油灯里跳动的火苗。她睁着眼睛到后半夜，直到天快亮才昏沉沉睡去，梦里全是妈妈摔碎相框时的尖叫，和红绳断裂的脆响。
苏郁把头埋在枕头里大哭，哭了很久眼泪都哭干了。
周一去工作室时，苏郁的黑眼圈重得吓人。她把自己锁在办公室，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民宿图纸发呆，鼠标在空白处点了半天，连一个完整的线条都没画出来。
“苏经理没事吧？”门外小王问旁边的同事，外面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但没过多久就又重新恢复了安静的工作氛围中。
璃怜雪在座位上偷偷看了她办公室好几次，晨光里她垂着头，红绳手链蔫蔫地贴在手腕上，全无往日的鲜活。上午提交民宿方案初稿时，璃怜雪敲了半天门没回应，推门进去才发现她趴在桌上，手里还攥着笔，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
“苏经理？”璃怜雪放轻脚步走过去，才发现她眼下的乌青，和额前被泪水打湿的碎发。
苏郁猛地惊醒，眼里还蒙着层水汽，看清是她后，慌忙用手背抹了把脸：“怎么了？”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我……我把方案初稿发你邮箱了。”璃怜雪指了指苏郁的电脑，“看你没动静，过来看看。”
“苏经理，您怎么了？怎么这么没精打采的，昨晚没睡好吗？”璃怜雪有点关切的问道。
苏郁点点头，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却没点开邮件。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蝉鸣，她忽然低下头，盯着手腕上的红绳轻声说：“我跟我妈吵架了。”
璃怜雪没说话，安静地站在旁边。
“那个女人想让我考公务员，”苏郁自嘲地笑了笑，指尖把红绳缠得更紧，“说我现在做的都是没用的事，说我在走我爸的老路。”苏郁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可我爸是英雄啊，那个女人为什么总要把他说成错误？”
璃怜雪忽然想起那天聚餐时，她讲起红绳故事时眼里的光，此刻那光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只剩下一点微弱的余烬。
“我奶奶说红绳系命，”苏郁忽然抬起头，眼眶红得厉害，“可我现在觉得，这绳子勒得我喘不过气。”
“所以你被你妈妈赶出来了？”璃怜雪心疼的问。
“嗯……”
璃怜雪看着苏郁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揪了一下。璃怜雪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抱怨：“说起来，我最近也有烦心事。”
“什么？”苏郁带着点哭腔的问道。
“我住的那个小区最近也特别糟心。电梯三天两头坏，昨天我爬了十七楼才到家，累得腿都快断了。而且晚上总有小孩在楼道里疯跑，吵得根本没法画图。”
璃怜雪顿了顿，偷偷观察着苏郁的神色，见苏郁注意力似乎被拉了过来，才鼓起勇气说：“其实……我早就想换个地方了。你现在不是也没地方去吗？要不……我们一起找个房子合租？两居室就行，能省点房租，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合租……”
苏郁愣住了，抬头看向璃怜雪。灯光下，璃怜雪的眼神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像怕被拒绝的小动物。手腕上的红绳似乎还在微微发烫，刚才心里的憋闷忽然散了些。“合租……这个词让我想起大学时和室友挤在出租屋里，围着小电锅煮泡面的日子，温暖又踏实。”苏郁心里想了一想。
随后苏郁扯了扯嘴角，露出这段时间第一个轻松点的笑：“好啊，这倒是个好主意。”
话音刚落，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池芊芊端着两杯热牛奶走进来，正好听见她们的对话。她眼睛一亮，笑着说：“苏经理，璃设计师，刚刚听你们说要找房子啊？巧了，我表姐上周刚空出一套两居室，就在工作室附近的橡树小区，走路过来也就十分钟。”
“那里位置特别好，楼下就是菜市场和便利店，小区里还有小花园，环境特别安静。”池芊芊把牛奶放在桌上，语气轻快，“我表姐本来想挂中介的，我跟她说一声，价格肯定好商量，比周边同户型的至少便宜两成呢。”
璃怜雪眼睛瞬间亮了：“真的吗？那小区我知道，之前路过的时候觉得环境特别好！”
苏郁也有些意外，心里的阴霾散了大半：“这么合适？会不会太麻烦你表姐了？”
“不麻烦不麻烦，”池芊芊摆摆手，“我表姐下个月要去外地陪读，正愁房子空着没人打理呢。你们要是有意向，我今晚问问她，明天就能带你们去看房。”
苏郁看了眼璃怜雪，见她眼里满是期待，便点了点头：“那太谢谢你了，芊芊。”
“没事~明天我带你们去咯。”
池芊芊笑着应下，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第二天下午，池芊芊拿着钥匙在橡树小区门口等她们。小区绿树成荫，石板路两旁种着栀子花，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花香，璃怜雪刚走进来就忍不住深吸了口气：“环境真好啊。”
房子在三楼，南北通透。池芊芊打开门的瞬间，璃怜雪和苏郁都愣住了——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小区的大花坛，花坛里花朵美妙的姿态已透着几分雅致；墙上挂着几幅手绘的风景画，笔触灵动，竟和工作室的风格有几分相似；最让人惊喜的是，主卧带了个小小的阳台，阳台上摆着张原木书桌，阳光正好落在桌面的空白处。
“哇塞！”璃怜雪和苏郁同时夸赞道。
“我表姐以前是美术老师，”池芊芊笑着解释，“这些画都是她画的，她说要是租客喜欢，就留下做个念想。”
苏郁走到阳台边，指尖拂过书桌的木纹，忽然回头看向璃怜雪，眼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你觉得怎么样？”
璃怜雪正盯着客厅的画看，闻言用力点头：“太喜欢了！这里的光线比我原来的房间好太多了。”
两人几乎没再多犹豫，当场就拍板决定租下来。池芊芊早有准备，从包里拿出打印好的合同：“我表姐特意交代了，水电费平摊，物业费她已经预缴了半年，你们不用额外操心。”
苏郁和璃怜雪凑在一起看合同，指尖偶尔碰到一起。签完字，池芊芊把钥匙交给她们，笑着说：“恭喜两位乔迁之喜，我就不打扰你们合计搬家的事啦。”
送走池芊芊，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璃怜雪摩挲着钥匙串上的小挂件，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对了，合租的话，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比如作息时间之类的……”
苏郁靠在阳台门框上，阳光落在她的白衬衫上，显得格外柔和：“我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偶尔会出差什么的，出差回来会到很晚，回来可能会有点动静，到时候别嫌我吵就好，你呢？”
璃怜雪沉默的看着窗外摸了摸玻璃。
苏郁顿了顿，认真地看着璃怜雪：“那这样吧，我们约法三章吧？”
“嗯？可以。”
“第一，公共区域保持整洁，谁用了厨房谁负责收拾。”苏郁伸出一根手指。
璃怜雪点头：“没问题，我做饭还行，以后可以轮流做。”
“第二，”苏郁又伸出一根手指，“尊重彼此的**，进对方房间先敲门。”
“好。”
苏郁看着璃怜雪，忽然笑了，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周末要是没事，可以一起打扫卫生，我们可以多聊聊天什么的，但是我们不能吵架，然后可以出去玩玩，有个地方很好玩……”苏郁讲了好多好多好玩的地方很是开心，比起昨天那颓废的样子，苏郁现在的状态已经恢复的很不错。
璃怜雪看着苏郁眼里的光，心里像被阳光晒过一样暖融融的，用力点头：“好。”
(2天后)
“苏经理，这是第四版设计，您过目。”璃怜雪小心的把东西给苏郁。
(半小时后)
“璃怜雪，甲方说不行，要有点创新。”
“行吧苏经理，我再去改。”
(5天后)
“苏经理，第五版。”没过一小时又被退了回来。
“啧！哎呀！怎么还没过啊！”璃怜雪有点生气吐槽。
(10天后)
“不是又没过？苏郁他们是不是在搞我们啊？”璃怜雪明显很不耐烦的说道。
“这个嘛……别急嘛璃怜雪，我昨天打电话问过了，确实还是不满意，再改一次，再改一次。”苏郁明显也是这个甲方有点不满。
(15天后)
璃怜雪把第七版设计稿摔在桌上时，咖啡杯都跟着震了一下。屏幕上还停着甲方的回复邮件，“风格过于小众，不符合大众审美”“缺乏在地文化特色”的字眼像针一样扎眼，她盯着屏幕，指节捏得发白。
“去你*的，小众？不符合大众审美？缺乏特色？可真是得寸进尺啊！”甲方在璃怜雪心里已经被骂惨了。
这半个月来，民宿项目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寝食难安。前期跑遍了古镇的大街小巷，拍了上百张老建筑的照片，甚至跟着老手艺人学了三天竹编，想把这些元素揉进设计里，可每次提交，换来的都是轻飘飘的否定。
“又被退了？”苏郁端着两杯温水走进来，见她脸色难看，声音放得轻柔。
璃怜雪没抬头，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不然呢？说我没抓住古镇的魂，可他们要的‘魂’到底是什么？一会儿要现代简约，一会儿要复古厚重，我都快成橡皮泥了！”
苏郁把水杯推到她面前，叹了口气：“甲方那边我沟通过，他们确实没把需求说清楚，但我们……”
“你又要让我改？”璃怜雪猛地抬头，眼里满是委屈和烦躁，“苏郁，这已经是第七版了！我每天熬到凌晨，连做梦都在画平面图，你跟我住一起你也知道我每天晚上都在奋斗，你能不能别总站在甲方那边说话？”
苏郁的眉头皱了起来：“我不是站在甲方那边，项目卡在这里，我们得一起解决问题，我已经联系过很著名的设计师了，他会来帮我们，我们不应该在这里发脾气。”
“解决问题？”璃怜雪站起身，声音拔高了些，“等那个所谓的著名设计师来黄花菜都凉了，怎么解决？还是按他们模糊不清的要求改到第八版、第九版？我是设计师，不是只会听话的机器！”
“我没说你是机器！”苏郁的语气也沉了下来，“但项目有项目的时限，我们不能只考虑自己的设计理念，也要兼顾市场和甲方的需求，这是工作的一部分，你难道不懂吗？”
“我懂！可懂不代表要妥协！”璃怜雪眼眶泛红，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我想做出有温度的设计，不是千篇一律的网红模板，你以前不是也说，好的设计要保留初心吗？现在怎么也变得这么功利？”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苏郁心里，她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更冷：“我功利？我每天跟甲方拉锯，协调施工方，就是为了给你的设计争取更多空间，你现在跟我说功利？”
空气瞬间凝固，两人站在原地，呼吸都带着紧绷的味道。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却没带来半点暖意。璃怜雪看着苏郁冰冷的眼神，心里又酸又涩。
“我们都先冷静冷静吧。”说完苏郁走向办公室重重的把门关上并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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