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打铁进来时，赵满正端坐于上首，眼中蓄满怒气，整个人气压极低，巢阳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复杂，若是想要真正接管巢阳，将巢阳与壬九合并管理，投入的时间精力要比壬九多出不知道多少倍。
巢阳和壬九总体境况差不多，同是偏僻县城，就是在大梁朝最鼎盛时，这样的地方也是充贫困与疾苦。
但巢阳比壬九难管的一点是，这里的百姓对于官府已经完全失去了信任，不，不仅仅是失去信任，在他们眼中官府就是和强盗一样的存在，甚至比强盗更可怕。
这马桥真是该死！
张打铁进来时屋里静悄悄的，气氛紧张，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心里一咯噔，是不是来的时候不太对？
只是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带着外甥女一起行礼，“见过大人。”
见人进来，赵满收敛了眼中怒意，笑着道，“张公何必多礼，快快请起。”
“浅丘村一战还未多谢张公与刘公。”
她的态度平易近人，他不过是一个打铁的，却称呼为张公，张打铁却不敢托大，赶忙道：“大人何须道谢，身为壬九县人，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大人说这话，鄙人愧不敢当，只希望大人不要计较此前某与刘老弟占据浅丘村一事。”
他说的诚心实意，赵满挑了挑眉，倒是个聪明人。
“这是哪里的话，张公也是为了护住父老乡亲，与我之前何异？都是被逼无奈罢了。”
她这句话让张打铁这么久以来战战兢兢的心终于放下来，他就怕这人是个记仇的，还记恨他此前占据浅丘村一事，要真是如此，不仅他和刘一刀，连整个浅丘村都会受到连累，如今她这么说，可见是完全不在乎此事。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舒缓下来，赵满的眼神也越过他望向站在后方的女子。
瘦骨伶仃，唯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看五官应该是个温婉美人，举手投足间也是弱柳扶风，但却偏偏多了三分坚韧，身体虽瘦弱，脚步却站的很稳，眸子里满是坚毅。
“这位是？”
见她望向自己，眼中带着些微疑惑，万雪沁紧紧握着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下意识想说话，但喉咙却死活发不出声音。
这就是她日夜感激的人。
她出兵攻打马桥与她无关，甚至她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因为她而重获新生，按理说，万雪沁最该感激的是舅舅一家，若不是舅舅，她早已没了活下去的念头，她很感激舅舅，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除了血缘关系之外的人，她最感激的是赵满，不管前因如何，若是没有她，舅舅不会有机会杀了那个兵痞，她也无法让这个禽兽不如的人渣下地狱，她已经亲手把烂到看不出人样的人头挫骨扬灰，困住她多时的梦魇终于消散。
“回大人，小女子名叫万雪沁，巢阳城人，此次前来是为了感谢大人救命之恩，多谢大人救小女子一家于水火之中！小女子叩谢大人！”
她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叩拜，哪怕赵劲梅接收到赵满的眼神及时上前阻止也没能拦住。
其实以赵劲梅的力气不可能拉不起一个弱女子，特别她还瘦成骨头架子，但万雪沁是铁了心要下跪，她也怕伤到她，所以也就顺从的松了手。
赵满可以坦然接受自己帮助过的人感谢她，但突然来这么一出还是让她心中奇怪，有些坐立不安。
仔细思索脑海中的记忆，赵满确定从未见过她。
“你、你先起来，这位姑娘，恕我直言，我是真不知我如何救了你。”
见赵劲梅拉不起来人，赵满只好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想亲自把人搀扶起来。
熟料万雪沁异常坚持，磕了三个头才起身，皮包骨的手只敢轻轻捏住恩人的衣角，低下头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想要看她，“恩人没见过我，但我全家都是因为恩人才脱离苦海，恩人自当受我一拜。”
祁连锐此刻正站在一旁，突然想起当时张打铁拿回家的那颗人头，“是那人头？”
张打铁点头，“正是，那人是马桥的手下，平日里便鸡鸣狗盗无恶不作，马桥占据巢阳后，此人也跟着鸡犬升天，竟想强娶我外外甥女，还将她父亲和哥哥打成重伤，我外甥女也因为他日日噩梦连连，险些没了性命。”
“若不是大人给我这个机会杀了此人，恐怕我外甥女此刻已经……”
听了张打铁讲述事情经过，赵满这才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觉得不该受她这一拜，“如此说来，你该感谢的是你舅舅和父母兄长，也要感谢自己战胜那些噩梦，与我实在无太大的关联。”
万雪沁一听，立刻急切道，“不，大人，不是这样的，我很感谢舅舅和父母兄长，要不是父母兄长护我，我早已被那兵痞强抢了去，要不是舅舅收留替我报仇，我也早已抑郁而终，舅舅和父母兄长对我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但支撑着我活下来的是你，大人。”
她说得情真意切，赵满听得眼皮一跳。
和她有什么关系？这姑娘看样子说话也利索清楚，怎么结尾冒出来这么一句？
赵元铮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好戏，他还是第一次见赵满这般手足无措的模样。
霍衍淡淡看了一眼几乎要哭出来的女子，随后移开视线，看向赵满。
赵劲梅对此毫无心中波动，在她看来，大人就是最厉害的，有人感激大人怎么了，这不是很正常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她斜眼瞪了一眼快要惊掉下巴的赵勇，这人怎么回事，这点见识都没有，以后不能让他在大人身边护卫，简直拉低层次。
“大人有所不知，当初舅舅来接我的时候我已心存死志，可想到要去壬九县，在大人的麾下，不知为何，又冒出来一股念想，总觉得在大人治下一切都会好的，我在巢阳时便听说过大人，大人不仅鼓励女子进学做工，还行事公正严明，当时我就想，要是大人能接管巢阳，那兵痞一定会被绳之以法。”
张打铁不知道外甥女当时竟然心存死志，仔细回忆过后，想起来当时过来接外甥女一家，好像外甥女确实是不愿意走的，但听到他提了一嘴大人，便默许了。
万雪沁父亲是童生，虽未进一步科考，连秀才也不是，但为人很是温和开明，不仅对子女一视同仁，教导她读书习字，就连日常谈论也丝毫不避着她，甚至还鼓励她说出心中所想。
她父亲早就提过赵满，在她还是一个土匪的时候，当时几乎没有外人知道黑风寨寨主是个女子，她父亲也是偶然得知，并外对外宣讲，只在家里感叹过，她便记在了心里，此后一直默默关注，直到那天本想一死了之，突然听到舅舅提起她。
赵劲梅看向万雪沁的眼神里满是赞许，这样的人就该多来些才是，合该人人都知道大人是多么厉害！
赵满悟了，这是把她当成精神支柱了。
也许当时她听说她的事之后心中有好奇有景仰，经历过那么一遭事，下意识地就把她当成精神支柱。
赵满拍了拍她皮包骨的手，“一切都过去了，其实你最应该感谢的是自己，是你自己没有放弃自己，救了自己，你很厉害，是个特别坚韧的姑娘。”
温柔的掌心在她手上留下一抹温暖，万雪沁下意识的眷念，听到她说的话之后又愣怔在原地。
“……是这样吗？”
“没错。”赵满予以肯定的回答，眼里满是坚定，“没屈服于兵痞的胁迫，没有放弃自己，你本身就很了不起。”
“这些事你可以选择忘记，也可以当成一场历练，但都已经过去，不要把这些变成你以后的阻碍，桎梏自己，明白了吗？”
赵满不忍心看到这样一个女孩走过了那么多艰难险阻，反而在最后关头倒在路上，她该有光明的未来。
盈盈泪水蓄满眼眶，万雪沁努力克制，不让泪水滴落，睁大眼睛，不让水雾阻挡视线，就这么噙着泪看向赵满，“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做到！”
赵满笑了，“我很期待看到你幸福的未来。”
期待吗？
她也很期待，万雪沁用力点头。
他们走后，赵满撑着下巴靠在椅子上，嘴角不自觉弯起。
有人因为她而变好，这样的感觉真不赖。
笑着笑着，嘴角边的两个小梨涡露出来，她自己还不知道，赵劲梅突然道，“大人这么笑可真好看。”
看着就让人心里发甜。
赵元铮等了许多，发现还没人吭声，一想到接管巢阳要处理的那一堆事就头疼。
他当初是怎么上了这条贼船的？
天天累的像之前在黑风寨看门的大黑狗，不，人大黑狗都过得比他滋润，赵父赵母天天给它喂的好着呢！
越想赵元铮脸越黑，“所以现在是要如何安排，有没有个章程？”
赵满思考片刻，有了主意：“把那群俘虏押过来，选个时间于县衙门口公开处刑。”
但凡是跟着马桥攻打壬九的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个个都是凶残之辈，在县衙门口处刑，一来可以让百姓们看到这些欺压自己的人受到报应，二来也可以震慑巢阳城中心怀鬼胎之人，必须先强硬将这些人的心思先押下去，再图后续。
霍衍：“那成王那边？”
她攻打巢阳的时候可没和成王说，而且现在壬九和成王的关系有些尴尬，在成王领地之内，主导权却不在成王手中，之前成王是看不上这么一小块地方，并不在意，可如今她占领了巢阳，这对成王来说，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前者是小打小闹，不用放在眼里，后者却渐渐展露野心，不得不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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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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