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我把手机开了机，就看见七八个未接电话，备注都是“苏谚”。
我知道他，池谐生前的秘书。
我拔回去，对方几乎是秒接：“穆小姐？”
我拿不准我俩的关系，谨慎地“嗯”了一声。
苏谚开门见山地说：“你为什么会回国？穆小姐，我们之前商量好的事，你难道不记得了？”
我皱了皱眉，这人言辞勉强算客气，语气里却是快压抑不住的愤怒……从池今梁到这个苏谚，为什么都不愿意我回国？
苏谚见我不说话，冷笑一声:”我本来以为穆小姐是个明白人，不会做出对你我都不利的事，没想到穆小姐居然能糊涂到这个地步！”
这人说完就挂了，丝毫不拖泥带水，从我打电话到挂断总共半分钟不到。
我感觉这事越来越奇怪了，为什么我回国对会对苏谚不利？我这个常年在国外的女儿回来，除了继承点对池家来说无关紧要的财产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别说苏谚只是个秘书，他就是池谐的私生子也不会受什么损害。而且苏谚刚才那番近乎是翻脸的话说得毫不犹豫，完全不容我解释，根本不像是质问，反倒像警告……他似乎笃定了我要对他“不利”。
听苏谚的口气，我似乎答应过他不会回国，背信弃义或阳奉阴违这两种事都像是我能干出来的，可问题是我为什么这样做？不管我回来是要送池谐一程还是想看他笑话，都属于道德范畴，而在我自己看来，这种不触及法律和别人实际利益，还很容易被发现的事情最多就被骂几句，实在没要遮遮掩掩。
*
第二天早晨，我一出门就感到自己被跟踪了。
这人水平很不怎么样，一路上露的马脚能堆成一座小山。溜了他几条街后，我自己都不耐烦了也不见对方有什么动作。
我加快脚步，拐进一个错综复杂的小巷，没几步就把人甩开了。我藏到一个很适合偷袭的地方，果然看见一个一身黑衣、帽子墨镜口罩一应俱全的男人走到我方才经过的地方，六神无主地四处张望。
我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出手如雷，一个过肩摔把人摁在地上。
我的力气比我想象中还大，那人意识到挣脱不了，没再挣扎，任由我把他脸上的装备全扯下来。
我看见他的脸，诧异地说：“池今梁？”
池今梁听起来比我还诧异：“你认识我？”
十分钟后，我和我传说中的亲弟弟面对面地坐在了一家咖啡厅，
池今梁本人给我的印象与他在网上的照片大相径庭——照片上他一身笔挺的西装，姿态优雅沉稳，跟眼前这个目光迟疑畏缩、气质忧郁的男人完全不像一个妈生的。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局促又尴尬地说：“我不是跟踪，我只是没想好怎么跟你开口。”
我扬了扬下巴，看向他手里的黑色鸭舌帽，意思很明显——那你干嘛打扮成这样？
池今梁结结巴巴地说：“我不是怕你发现……是别人，我……我是偷跑出来的。”
我掀了掀眼皮，平铺直叙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二十，不是十二。”
这话一出，我自己都有些惊讶。我很少给别人难堪，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看见他，我胸中始终氤氲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池今梁哑巴了，面红耳赤低头，半天没说话。
我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为难他，又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那个……你朋友是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给你打过一个电话？”
“没有。”
池今梁急了：“怎么会，她明明……”
“因为那电话是我接的，”我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劝说的话先收回去。你现在要么立刻回你自己家去，要么把话说明白，你选哪个？”
“我不能说……”池今梁两条眉毛痛苦地纠结在一起，年轻的脸上现出几分恳求：“对不起，可你不能再待下去了，姐，你快回去吧，好不好？”
我刚想说话，目光触及他抓着帽子、不停颤抖的手，忽地一滞。
那只手的食指似是无意识地搅动着，幅度很小。乍看毫无规律可言，可看的次数多了，就会发现它在不停地一套相同的动作。
“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缓缓开口，同时用余光死死盯着池今梁的小动作，“凭什么？”
字母c……不，是s，然后是e。
“我，我……”池今梁张口结舌起来，抖得厉害，左手几乎要离开我的视线。
“你怎样？”我冷冷地说，猛地站起身来，椅子被推开，发出一阵刺耳的“刺啦——”声。
字母a……也可能是大写的G.
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声音大得站在咖啡厅门口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你莫名其妙跟着我就算了，半天说不出几句整话，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你成心消遣我？”
t。这是最后一个。
seat,座位。
池今梁似乎很会察言观色，我一移开目光，小动作就停了，手却还在抖——他是真的紧张。
我站起来，直视前方，抬腿就往前走，经过池今梁身边时，我丝毫不意外地看见咖啡厅对面的一个小巷口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我没来得及有什么别的动作，手臂忽然就被拉住了，我一回头，对上池今梁的目光。那目光很复杂，混了震惊，失望，甚至还有愤怒，他艰难想说什么，嗓子却像谁是被什么掐住了，始终说不出话来。
他应该知道有人在跟着他，不过没发现那个人的具体位置。他知道我收到了他的暗号，我此刻却打算往外走——我知道，他以为我要坐视不管。
我的胳膊被他攥得生疼，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挣脱：“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池今梁像被什么刺了一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半晌，他终于松开了我，低下头，重新变回那个畏畏缩缩、不敢直视别人眼睛的人。
“没有。”他低声说，一连后退几步，转身向外走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内心忽然涌起一阵冲动，我脱口而出：“等等，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说完我就后悔了——我方才就注意到池今梁在看别人时，左眼的眼神总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然而那感觉转瞬即逝，连我自己都怀疑那只是我的错觉……这话在别人听来莫名其妙，简直跟骂人似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从发现起，我就对那种感觉在意得很，心里猫挠似的想知道。
接着，我就惊讶地发现池今梁似乎听懂了，缓缓转过身来，指向自己的左眼。
“你是说这个吗？”他问。他控制情绪的速度很快，此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我小时候不听话，跑到外面去，被一只很大的狗咬伤了。”池今梁没等我回答，继续说。”这只是义眼，看起来也许有些奇怪。”
我完全没料到这个发展，有些干巴巴地说：“对不起。”
池今梁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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