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机械质感的无性别声线在耳畔响起。青年眨了眨眼,试图转动眼球,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视野尽头,一轮残月在流云的遮掩下窥探着尘世。
“……流云。”
晚风裹挟着苔藓的腥气钻入鼻腔。一个荒诞的猜想随着喷嚏的打出在她的神经末梢炸开。
“性别。”
“女。”
一股力量突然涌入右脚。流云顺势抬腿,险些因为石面上湿滑的苔藓劈叉摔倒。
彻底掌握身体的瞬间,她猛地转身环顾四周。
皎洁的月光为环状的巨石阵披上银白的薄纱,青苔在石面上蜿蜒出岁月的纹路。寒风为空气送来沿海地区独有的咸腥,六月的风中竟裹挟着冬日的凛冽。
「信息录入完毕,欢迎宿主来到亚瑟王世界。」带着电子杂音的声线响起。
「欢迎?」流云的声音里夹杂着难掩的愤怒,余光死死盯着身旁不知何时出现的金色虚影,「你们绑定宿主穿越异世界都不带做一点背调的吗?」
「我论文答辩刚过,毕业证都没摸到就被拽来,20世纪的资本家都没你们会压榨劳动价值。」
流云在脑内疯狂输出,行动上则谨慎地远离了金色人影几分。
「不给点赔偿这事儿就没法过了!您看怎么招吧!」
她的动作算不上隐蔽,金色虚影却对此毫无反应,只是静立在原地注视着她,宛如一尊雕塑。
「……介于系统传送失误所造成的损失,宿主可在不影响主线前提下自由行动,直至角色‘亚瑟·潘德拉贡’死亡。」
亚瑟·潘德拉贡啊……
流云眯起眼,脑中飞速检索相关传说,一边悄然后退。脚跟撞上一块冰凉的石碑。
「所以呢?后续我还要寻找圣杯?换个世界继续做牛马?」
「存在可忽略的‘寻找圣杯’支线任务。」
得,有特鲁瓦版本的骑士罗曼史,经典三角恋没跑了。
流云在心底默默盘算着,右手抚摸上冰冷的石碑,凉意顺着指尖传遍四肢百骸。
「特里斯坦和他嫂子伊索尔德现在应该已经私奔了吧?」
「……当前时间线中,角色‘特里斯坦·杜·里奥尼斯’的生理年龄为1.2岁。」
那不重要。
流云思索着,眼底一片清冷。余光瞥见那金色虚影依旧只是站在原地注视着自己。
不是他的坟墓吗?
她眯了眯眼,试图借此掩盖眼底的狡黠与算计。
重要的是,可以确定世界还融入了托马斯·默洛里的《亚瑟王之死》。
杰弗里的政治童话、特鲁瓦的骑士罗曼史、默洛里的王朝挽歌。
三个世纪的传说凑一锅。
草台班子,鉴定完毕。
流云收回放在墓碑上的右手,转而捏了捏手臂上的软肉,试图用微弱的痛感来缓和身体的寒冷。
「那我能去非洲和当地土著围着篝火跳草裙舞吗?」
「活动范围限定于传说涉及区域。」
「抠门。」
流云拙劣地模仿着影视剧里的动作,对着金色虚影哆哆嗦嗦地行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屈膝礼。
「语言功能总该有吧?」
她用脚尖踢开一块碎石,连带着踢掉了依附其上的苔藓。目光转向在远处浓雾中浮现的人影。
所以金色虚影是在等同伙来两片面包夹芝士吗?
「前排预警,我四级可是擦边过的,如果你指望我能用古英语声情并茂地吟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那我只能嗷嗷大叫‘abandon’。」
「……已为宿主开启自动翻译功能。」
流云尝试着拉开自己与二人之间的距离,可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远处人影已清晰可见。
来人手持等高法杖,杖头月长石渗出冰蓝幽光。身姿挺拔,行走的姿态却带着老树将倾的滞重感,像是拖拽着千年的时光前行。
「一个从传统少女漫里走出来的魔法师。」流云用冻得发颤的双唇吹了声漏气的口哨。
“您的伙食标准有待提高啊。”她眯起右眼,用拇指丈量着对方的腰身,“这腰比我论文答辩老师的心眼还细。”
“叫我默林就好。”对方拢了拢鬓发,没有在意流云的胡言乱语,嘴角弧度温柔疏离,“年轻的旅者,还请注意脚下,您已踩碎了时间的苔藓。”
浅金色光晕自他周身荡开,驱散了刺骨的寒意。
“要牵着吗?”
默林向流云摊开掌心,语调生涩温柔。
“我们要去接一位小星星回家。”
「都是给亚瑟王打工的牛马,没必要这么暧昧。」
流云的视野短暂地瞥向在不远处准备上前的金色虚影,最终选择拽住默林的斗篷。
默林微笑收回手,身旁悬浮的星尘化作五彩斑斓的黑色绒羽,遮蔽流云视野。
渡鸦的嘶鸣划破夜晚的寂静,她顿感一阵天旋地转,恍惚间似乎还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姓名。
再次睁眼,玄武岩城堡伫立在眼前。
“潘德拉贡城堡到了,”默林轻语,“不列颠的荣光正等着我们。”
流云抬头,望见一个中年男性伫立在拱门下。月光将他的影子锻造成一柄出鞘的利刃。他身后侍女怀中的襁褓里,传出幼猫般的微弱呜咽。
默林轻推流云的后背,流云下意识上前,她用衣角擦掉掌心的冷汗,局促地伸出手。
比想象更轻的重量落入臂弯。在侍女的帮助下,她稳稳接过婴儿,如同捧起一手易碎的月光。
婴孩撰住她垂落的发丝,咯咯笑起来,嘴角扬起的梨涡盛满细碎的星河。
“她的眼中没有语言所述的翠绿,”尤瑟王突然发声,嗓音低沉,目光锐利如刃,“默林,我并不认为她具备辅佐我儿统一不列颠的资格。她看起来不过是个连婴孩都不敢触碰的姑娘。”
流云垂眸,指尖隔着空气轻抚亚瑟细软的胎发,没有理会尤瑟王的审视。
“种子破土前都是褐色的,”默林上前一步,将流云护至身后,他身上的薰衣草香悄然平息了婴儿的躁动,“不列颠的月光,将见证整片森林在她的眼中生长。”
“默林,如果你的预言落空,”尤瑟握紧有些年代感的剑柄,“你的头颅,将悬挂在议政厅的梁柱之上。”
“啊——!”
一声凄厉的尖啸自城堡深处炸响,流云怀中的亚瑟瞬间惊醒,爆发出嘹亮的啼哭。
尤瑟脸色骤变,挥手示意,马车被迅速拉上前。
默林以一种温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流云与亚瑟一同送入车厢。他的指尖抚过婴儿眉心,一片嫩芽自袖中探出,拭去亚瑟眼角的泪珠。
车轮碾过碎石板,惊起树上栖息的夜鸦。
在鸦群尖锐刺耳的嘶鸣中,一阵微弱却急促的脚步声踏碎了清冷的月光。
流云闻声看向车窗外——
产后未愈的王后赤足向马车奔来,染血的寝衣下摆在地面上拖拽出蜿蜒刺目的红痕。浮肿的脚踝溅起浑浊的羊水渍,分娩的撕裂伤让她步履踉跄,如同折翼的白鸽。
侍女们组成的黑白人墙死死拦住了她前进的脚步,最前面的姑娘们别过脸,不忍去看皇后胸前被乳汁浸透、滲湿的衣襟。
“孩子……我的孩子……求你们……”
女人嘶哑地哀求混杂着血沫,分娩时咬破的舌尖肿胀发紫。
她匍匐在冰冷的石板上,十指深深抠进地缝,指甲崩裂处渗出的血珠染红了缝隙中的尘土。
“那是…从我血肉中诞生的孩子啊……”
“求你们…我的孩子……”
尤瑟王高大挺拔的身影犹如铁幕般笼罩着她蜷缩着的、颤抖的身躯。
“他的命运属于不列颠。”
冰冷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锁链,绞紧女人纤细的脖颈。
石阶上的王后最终还是耗尽了气力,她的侧脸无力地贴在冰冷的车辙印上。侍女们沉默地为她盖上织锦,布料下传来动物般绝望的呜咽。无情的夜风卷走了空气中最后一缕婴儿的奶香。
车厢外,母亲的哭喊与车轮碾过石板的沉闷声响交织在一起,碾压着流云的心脏。她却只能将自己的目光死死钉在侍女们的黑白长裙上。
脑袋因为马车的颠簸猛地磕在车窗上,额角的钝痛让她猛地回过神来。
流云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却感受到怀中襁褓传来温热的搏动。
「假的、都是假的…19世纪后期才定型的英伦女仆制服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这就是个草台班子搭建的舞台。」
「看完演出就能结束。」
「对的… 都是演出罢了……」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仿佛虔诚的信徒在念诵经文,但亚瑟每一次细微的呼吸起伏都像一柄锤子,精准地敲在她构建的壁垒上。
是这样的吗?
……
流云不敢回答。
就像无能的渣男求爱不得便造谣诋毁。
因为得不到,所以否定她。
因为做不到,所以抹杀它。
可是啊,怀中生命的温热是如此的真实。
流云搂紧襁褓,试图用亚瑟的心跳驱散那点不合时宜的同情心与负罪感。
“母亲的心跳会干扰命运的纺车,”默林的语调打破死寂,“初生的星辰若总躲在月亮背面,就永远学不会自己发光。”
流云摩挲着襁褓上的暗纹,她想要提出质疑,想要发出抗议,心底挤压着诸多情绪和话语,最终却只化作一句低问:
“那位母亲…叫什么名字?”
“……伊格赖因。一位会在深夜为战马编织护身符的王后。”
压抑的寂静吞噬了车厢,沉寂的系统突然发问:
「您为何执着于世界的真实?」
流云转头望向车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庞满是消沉。沉默良久,才对着窗外的夜色,低声喃喃道:
「因为我拯救不了伊格赖因,改变不了世界。」
「我懦弱,我无能。」
「所以我只能诋毁这个世界,否定它的真实性,否定它的意义。」
「只有执着于世界的‘真实’,」
「能够让发生在这里的一切痛苦和不公,」
「成为可以忍受的、虚假的舞台表演。」
压抑的寂静吞噬了车厢,流云在车轮单调的碾石声中逐渐陷入浅眠。
在无人察觉到的地方,系统的核心迸裂出一丝微弱杂音。
像极了人类心跳的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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