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什么颜色的？
一个毫无逻辑的疑问在流云的心底诞生。
……我不知道，也许……是红色的吧？
什么样的红呢？
雌雄莫辨的声线在她的耳畔响起，如同伊甸园中蛇的低语。
流云视线昏沉，思绪被禁锢在那个王后染血的寝衣上。
是……血一样的红。
耳边荡开一声嗤笑。蛇得逞般地嘶鸣，转瞬却化作女人嘶哑的哀泣：
“孩子……我的孩子……”
流云想要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要后退，却被无形的枷锁禁锢。
她僵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王后那双猩红的手攀上自己的脸颊。
视野彻底被红色吞没。
是母亲生产时流出的血液？还是这个时代浇铸在女性身上的苦难？
无解。
意识逐渐沉溺于红色的浪潮，她无力挣脱。
“砰、砰、砰。”
奇怪的声响自头顶处传来。骤然间，眼前的猩红被稀释，炽烈的亮红迅速蔓延。
眼皮感受到阳光的灼热，额角传来轻微而规律的疼痛。
“砰、砰、砰。”
视觉与痛觉的出现宣告着荒诞梦境的崩解，流云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仍有几秒是一片模糊的血色，耳畔似乎还回荡着伊格赖因嘶哑的哭喊。
她大口喘息，心脏狂跳。
直到额角再度传来与车窗磕碰的钝痛，鼻腔嗅到薰衣草和尘埃的气息，她才确信自己真的回到了现实。
梦醒。
晨光透过亚麻材质的窗布漫入车厢，流云茫然地眨眼望向四周，发现默林早已接过自己怀中的亚瑟。
魔法师腕间的槲寄生手环正伸展出嫩绿的藤蔓，小心翼翼地将清晨的露珠滴入婴孩微张的口腔。
“早。”
流云咂了咂嘴，喉咙一阵干涩，梦中那种绝望的余韵仍缠绕在舌尖。
“愿晨光为您剪断噩梦纺织的蛛丝，”默林微笑着颔首，他的目光在流云苍白的脸上短暂地停留一瞬，“早餐在您左手边的餐篮里。”
流云没有在意对方介于谜语人与大白话二者之间的混沌语言模式。她向默林点头表示感激，随即掀开篮子上的碎花布。
篮子里放着一个刻有奇怪符文的水壶，以及一份算不上精致，但看得出制作者用心的三明治：
两块粗粝的黑麦面包，夹着煎得焦香的培根，一个边缘有些焦黄的溏心蛋，以及一片带有水珠的生菜叶。
“壶里是新鲜的羊奶，”默林轻声补充道，“我加了一点蜂蜜。”
流云用实际行动表示了自己对这份早餐的热情。她张大嘴，狠狠咬向三明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默林有些紧张的眼神。
下一秒，流云后悔了。
她一把抓过水壶，单手挑开了木塞。猛灌几口羊奶，才顺利把干噎的面包冲进胃袋。
流云长舒一口气，继续近乎自虐地大口吞咽，意识戳了戳沉寂的系统：
「你编号多少？总得有个称呼。」
「##0011_无名氏##」
「星期五，以后就叫你星期五。」
流云用力咀嚼着手中的食物，牙齿碾磨着粗粝的面包，仿佛要将梦魇带来的不安嚼碎。
「命名逻辑？」
「野人一个。」
「……命名确认。日志更新：宿主授予别名‘星期五’。」
流云心满意足地舔掉唇边残留的面包屑。方才梦魇带来的阴霾，似乎暂时被这顿粗糙的早餐和与系统的斗嘴压了下去。
车厢猛地一震，像是被巨人猛踹了一脚车轮。
默林撩开车窗观察片刻，向流云点头示意，“请随我来。”
他单手抱着亚瑟率先下车。车门开启的瞬间，那根沉重的权杖被不容分说地塞进流云的怀里。
后者本想说些什么，可在踏出车门的前一秒，她毫不犹豫地将这个比自己还高权杖戳进泥地里。
杖头的月长石泛起委屈的幽光，空中似乎传来一声轻笑。
流云懒得理会，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权杖底部磕在鹅卵石上，碰撞出沉闷的声响。惊得护城河里的鱼群纷纷跃出水面，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碎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此处是安托尔城堡，”默林声音从前方传来，“我们将在此度过接下来的十五年。”
翠绿的城墙遮掩住晨光的刹那，一位身披铁灰色披风的男人迎上前来。
“默林卿。”男人声音温润如玉，右手执于胸前，向默林和流云行了一个骑士礼。
“安托尔爵士，愿不列颠的风为您的领地剜去腐坏的冻土。”默林颔首回礼，“这位便是不列颠未来的国王——亚瑟。”
他轻轻掀开了襁褓的一角，露出亚瑟沉睡的小脸。
随后，默林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位便是勇者流云，预言中不列颠太阳的同行者。”
「嗯？我当勇者？我能干啥？让恶龙常常脆皮大学生是什么滋味吗？」
流云表面平静地向安托尔爵士颔首致意，这句例行公事般的介绍起初并未引起她的注意，直到一秒后，那个名字像根针一样刺入她的鼓膜——
「等等，我什么时候告诉默林我的名字是流云了？」
掌心瞬间分泌出冷汗。
陌生的环境让她成为误闯钢铁森林的野兽，一个名字便能如惊弓之鸟。
无数种猜想在脑中疯狂闪烁：魔法？预言？如果是这些非科学手段的话，默林不可能说出这个名字。除非——
默林能够获取系统信息？
「角色‘默林’并无相关权限。」
星期五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像一盆冷水浇下。
流云猛地回过神，发现安托尔爵士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默林正一脸担忧地靠近。
“怎么了？是何处不适吗？”话里的关心不似作假，却无法抚平流云瞬间竖起的尖刺。
“有点，”流云眨了眨眼，右脚下意识地后撤，双手攥紧冰冷的权杖。名为怀疑的种子已在意识深处扎根，但此刻她只想赶紧糊弄过去，“可能···是在马车上吃早餐的原因，有点晕车。”
默林沉默地注视着她，温和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让流云有些毛骨悚然。
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默林最终只是轻叹了一声。他转过身，轻车熟路地带着流云在华丽而空旷的城堡间穿行。
直到流云手中的权杖再次因为与地面的撞击而不满地泛起警戒的幽蓝时，引路的默林才在一座巨大的玻璃花房前驻足。
一个气质端庄的妇人静立于透明的穹顶之下，如同被精心安置在玻璃罩中的鸟。
“夫人。”默林率先颔首。
妇人缓步上前，庄重而熟练地用微微发颤的双手接过亚瑟，仿佛早已在私下演练过无数遍这个动作。
她用鼻尖轻柔地蹭了蹭婴儿稚嫩的脸颊，像是要确认此刻的真实。
“妈妈···”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妇人的身后传来。
流云低头，看见一个矮小的男孩正躲在妇人的裙摆后，怯生生地打量着自己。
当撞上流云的目光时，男孩害羞地用手中攥紧的裙摆遮住脸，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大半个身子还暴露在外。
“这位是安托尔爵士的夫人，以及他们的儿子，凯。”默林轻声介绍，话音未落便抬脚准备离开花房，步履匆匆得像是在过按了加速键的剧情任务。
“等等——”温和而略带的声音自背后响起，爵士夫人鼓起勇气、低声叫住了默林，“默林卿，伊格赖因……她怎么样了？”
默林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他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语气回答道：
“太阳既升，使命永熄。”
流云没有错过爵士夫人瞬间苍白的脸色，她自己也因为默林的回答激起一身寒意。
那个狼狈奔向马车的女人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她的结局会是什么？
流云尝试着回想自己知晓的亚瑟王故事，却发现没有一本书有提到过伊格赖因的结局。
应该是沦为背景板了吧……
流云自我安慰道，
总好过死亡。
她沉默望着爵士夫人脸上滑落的泪水，转身跟上默林的步伐。
年幼的凯默不作声地紧紧抱住母亲的双腿，仿佛想用小小的拥抱抚平母亲眼角那抹挥之不去的哀伤。
从玻璃花房出来后没走多远，默林便在一扇房门前停下脚步。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卧室。”
门被推开，薰衣草的暖香裹着阳光倾泻而出。流云一眼望见东窗下摆放着一张胡桃木书桌。
四柱床上的亚麻帷幔被清风撩起，露出内衬手绣的雏菊花纹。
“如何？”默林微笑着询问流云。
“…花好多，夏天蚊虫岂不是能直接组一个军团？”
“到时候您也许可以给自己施加一个防御咒？”默林微笑打趣道。
城堡的参观任务并没有以流云的房间为终点，默林在等待流云休息片刻后又立刻带着她来到他的书房，屋内堆满了卷轴与手稿。墨香味充斥着鼻腔。
默林走上前，从书桌上最显眼的地方掏出一本厚重的手稿递给流云，“阅读它，或许能解答您心中的疑惑。”
啊……
被看穿了，该说不愧是大魔法师吗？
流云伸手接过手稿，还没来得及翻阅便听见默林宣告：
“两天后我们将开始魔法修习，您意下如何？”
与此同时，系统的机械电子音在流云的耳畔响起：
「恭喜宿主触发主线任务：魔法学习。」
"没问题。"流云欣然接下任务。
回到房间后，流云若有所思地坐在书案前，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稿边缘。
最终，她还是选择翻开手稿的第一页。
预想中的书名、作者等信息并没有跃然纸上，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团纠缠不清的黑色线团。她眯着眼研究了半天，才勉强辨认出那是由一个个法阵重叠而成。
她继续翻页，熟悉的汉字猝不及防地闯进视野——
引言：浅论传统魔法与24号钢筋混凝土综合发展构建地上天国的可行性------德欧斯加德夫斯基
流云："......？"
她快速翻阅，发现几乎每一页都布满了两种笔迹：黑色的字迹飘逸狂放，内容天马行空、胡言乱语，和她发癫时嘴里吐出的象牙有的一拼；而角落里的蓝色批注却格外严谨，对每一个"奇思妙想"都做出了细致的可行性分析。
流云翻到最后一页，只见黑字张牙舞爪地为这场闹剧写下结语：“以上内容纯属胡扯，如被骗到，纯属倒霉。”
角落里蜷缩着一行细小的蓝字：“对不起。”
「星期五，」她顿了顿，谨慎地组织着语言，「除了我以外，这个世界还有其他穿越者吗？」
系统沉默了一瞬，回答：「当前位面异界生命体数量：1（宿主）」
看来那位爱搞蒸汽朋克的康州工程师没来。
「那么……我是否可以这么推测：未来的我将穿越到过去？」
在认出自己字迹的瞬间，这个结论就已呼之欲出。
「星期五，」她尝试着保持平静，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暴露出难掩的情绪，「请回答。」
「当前宿主信息权限不足。相关时间线数据受到加密。」系统的电子音毫无波澜，「请宿主先行完成当前主线任务：魔法学习。」
这种"不予置评"的态度，几近默认。
流云合上手稿，抬眸望着窗外。
月光一如既往的清冷，却从未如此陌生。
她注视着看不出变化的月亮，仿佛望见未来的自己从纸页的墨迹中抬眸。
与此刻的自己，默然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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